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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世界上普通人太多,天才太少,时萤早已坦然接受了这个事实。

“每个人的人生赛道不同,你不需要和任何人比较。”

陆斐也散漫的声音浮泛真切。

意识到被男人安慰,时萤默然一阵,转脸看向他。

“陆斐也,能问你个问题吗?”

男人不以为然地点头:“问。”

“如果我以一个人为原型画了幅画,现在有人买,我该卖掉吗?”

时萤把苦思已久的问题抛出,翘盼着男人回答。

陆斐也轻了眼皮:“很多钱?”

“对我来说是。”时萤点头。

对陆斐也来说或许不多,但以时萤没见过世面的理解,《晖夜》后续收益好的话,会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数字。

陆斐也瞥她一眼,跟着问:“别人能看出对方是谁吗?”

“应该不能。”时萤忖思后摇头。

男人颔首,又问:“卖掉会影响对方吗?”

“应该不会。”时萤继续摇头。

陆斐也听出她谨严的态度,勾起淡然笑意:“那我觉得,这幅画完全属于你,你可以随意处置。”

“真的吗?”时萤豁然开朗。

男人轻声予以肯定:“嗯。”

卡宴开进地下停车场,两人前后脚下车。

进电梯时,时萤刚想开口,却有一对中年夫妇领着两个孩子慌忙挤了进来。

她只好收回到了嘴边的话,沉默盯着电梯显示屏。

六个人的电梯略显拥挤,两个男孩举着玩具手/枪嬉笑打闹,夫妻俩却自顾自讨论着晚饭,不见制止。

时萤站在里侧,眼见就要被波及,陆斐也随意抬手将人隔开,扫了个眼神过去,两个调皮的小孩居然老实下来。

坐到十二楼,夫妇俩领着孩子走了出去,电梯空了下来,时萤继续数着楼层数字,等电梯门再次打开,她停了一秒,终于向陆斐也道了句谢。

还没等男人回答,下一秒,女孩的身影就消失在电梯门后。

陆斐也看她这般郑重其事,在电梯关闭后摇头失笑。

……

回到家,男人卸了领带西装,换上家居服后,坐到书房桌前打开了电脑。

黑猫闻声跑到他的脚边,陆斐也伸手摸了两下,想到女孩刚刚穿着白色雪纺裙抬眸的一幕,继而拉开抽屉。

玻璃盒中,静静放着一枚符包。

缎面还算完整,只是有些磨损褪色,伧俗绣着“金榜题名”四个大字。

……

高考那年,陆斐也和方景遒皆被分在附中考试。

六月七号一大早,时萤揉着眼姗姗醒来,才发现方景遒竟然已经走了。

她在方茼止不住的唠叨下,从衣柜随手拿条裙子换上,急匆匆出了门。

幸运的是,赶到附中门口时,方景遒还没走进考场。

考场大门前站着密密匝匝的考生和家长,他们像扛持笔杆的士兵,表情肃穆,严待冲锋,空气中都弥漫着大战前夕的紧张氛围。

唯有方景遒,姿态放松地站在附中门口,一眼望去极为扎眼。

甚至有来考场采访的记者走上去问:“这位同学,你不紧张吗?”

“哦,我保送了。”

时萤:“……”

她看见那副嘚瑟模样倍感丢人,稍作犹豫,思考着还要不要上前叫人。

就在此刻,方景遒瞥见时萤的身影,拧眉喊了句:“祖宗,你来干嘛。”

冷不丁被他点名,时萤这才走上前去。发现陆斐也就站在方景遒身旁,一时间更显局促。

做了下心理建设,她撇开视线回:“方茼女士让我来送考。”

说完,又伸出手递给对方一样东西:“还有,你忘带这个了。”

“我都保送了,带这玩意儿还有什么用?”

方景遒提溜着时萤递过去的符包,眼镜后的目光透着嫌弃。

时萤觉得她好心被当驴肝肺,气急之下伸手去抢:“不带还我。”

谁知方景遒手突然一收,懒洋洋道:“抢什么,我说不带了吗。”

逗完了人,他才转头拍拍身旁的少年:“跟你介绍下,我妹。”

没想到方景遒会突然来这么一遭,时萤瞥了眼陆斐也,小声说了句:“哥哥,你好。”

“嗯。”陆斐也应声。

嗓音是略带疲倦的哑。

说话间隙哨声响彻,考场大门开启,四周聚集的考生一拥而上,向着空荡校园走去,人潮涌动。

摩肩擦踵间,方景遒拉着人准备离开,可是下一秒——

“哥哥。”

女孩突然拽住少年的衣角。

陆斐也低眼,视线落在衣服袖口处,少女柔细白润的手指上。

“还有事?”他视线平淡地扫来。

时萤缓了口气,伸出另一只手,尽量维持着自然的语气:“符包还有一个,你要吗?”

“给我?”

“嗯。”

陆斐也寡淡的眼神落在少女掌心的那枚符包上,片晌没再搭话。

他知道余绵人在孩子高考前,都习惯去菩提寺求个金榜题名的符。

可是陆斐也从来都奉行人定胜天,并不相信这些毫无根据的迷信。

然而女孩眼神紧张望向他,双眸干净而透亮,像是澄澈的清泉。

陆斐也觉得没必要当方景遒面辜负对方好意,最终还是拿起了那枚符包。

“谢谢。”

少年微携鼻音的倦懒声线传来,时萤松了口气,然后和两人作别。

……

走向考场的路上,方景遒疑神疑鬼地念叨:“她刚才怎么一直盯着你看,该不会看上你了吧。”

完事又盯着旁边少年端量几眼:“两只眼睛一只鼻,有什么好看。”

陆斐也闻言,嗤之以鼻的笑了笑,却也没有多想,在教学楼前和人分开。

……

第一天考试结束。

晚上,陆斐也回到井厝巷。

简陋狭窄的房间里,光线晦暗,墙体间透着潮湿。

以往他更习惯待在鹰空里看书,今天却回了家。不过陆良已经出去喝酒,通常凌晨后才会回来,并不会影响他。

或许是房间里太过闷热,又或许是他心底隐约滋生出的烦躁,陆斐也盯著书本,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看不下去。

不想浪费时间,他索性躺上床休憩。然而又很快意识到,他失眠了。

陆斐也很清楚,他和别人不同,俗气点说,他需要在高考中拿到一个足够亮眼的成绩去赚钱。

那是他第一次,对坚信八年的结果产生怀疑的情绪。

却是在高考的第一晚。

再次翻起身时,早晨在考场外收到的那枚符包掉了出来。

陆斐也皱着眉,俯身拾起。

却发现符包封口轻微散开,里面依稀能够窥见一张纸条。

接着,他将字条取出捋平。

白色纸张上,娟秀柔顺的笔迹写着短短一行诗句——

海压竹枝低复举,

风吹山角晦还明。

出自陈与义的《观雨》。

狂风骤雨总有一刻消散,坎坷泥沼最终会被踏过,万物不屈,山角消失的光明会在终场重现。黑暗过后,是重新照拂于你的万丈光芒。

陆斐也捏着那张纸条躺在床上,指腹在字迹上摩挲,仿佛感受到女孩写下这句话时寄托的情绪。

心弦像是被什么轻轻触动。

搬到井厝巷后,所有人都觉得他的人生被束缚进无法挣脱的谷底。

他眼睁睁看着陆良糜烂不堪的沉沦,那双厌恶的眼神,恨不得将他一并拉进泥泞中的沼泽。

他在无望废墟中待了太久,甚至于自己都在临门一脚的时刻产生了动摇。

可是此刻有一个人,比他更坚定果敢地相信,竹枝未折,少年不屈,他一定会见到乌云密雨后的万里晴空。

作者有话说:

送资料,送饭,送符包。

陆哥:哦,她追我,半途而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