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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头定然是有猫腻的,逻辑不对。事实上,大燕律例和主法,除了王爵的爵位能够世袭传承,官职从来都是朝廷和尚书省来进行任免。

安西都护府的大都护若是更替,必定是由朝廷重新指派一名都护来接任。安西都护府就古怪了,前任大都护去世,大都护的夫人带着虎符流落民间,却由养子堂而皇之的继位。如今这个义子不仅霸占了府邸,并且以大都护府失窃的名义通缉义母,这是什么离谱的事情?

叶嘉不由深思起来。若当真是这般,那是不是代表如今的大都护其实名不正言不顺,且手头也没有虎符?

事实上,虎符这东西虽说是个死物,在军中却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是号令千军的重要信物。

这东西就跟皇帝的玉玺似的,一个当皇帝的人没有玉玺到手的权利名不正言不顺,一个当将领若没有虎符也指挥不了千军万马,成不了事。怪不得悬赏老妇人附加那些奇怪的要求:不可伤人,不可搜身。这是不是意味着,如今的安西大都护是个扯大皮的。

换言之,只需要有把柄戳破大都护来路不正,就能轻易将这个人给拉下马。

……周憬琛特地来此地是为了这桩事么?

她正琢磨呢,耳边忽然传来老妇人的声音。

老妇人将假的虎符挂回了脖子上塞衣服里藏好,不知何时坐到了叶嘉的对面。叶嘉抬起头,见她指着外面的一个人问道:“孩子,那俊俏的后生是你相公么?”

“嗯?”叶嘉闻言,抬眸看向她正在看的地方。

那地方站着一个身量修长的男子,乌发垂肩,白袍猎猎。余晖为他披了一层金光,更显得风度翩翩。逆光站着模糊了五官,只看得清一双清冽明亮的眼睛和弯起的嘴角。不是旁人,正是周憬琛。那厮正在树下与人说话,声音低到听不见。

察觉到目光扭过身,见是叶嘉在看他,弯起了眼角笑容如云雨初霁。

叶嘉心倏地一动,垂下眼帘道:“嗯,是我相公。”

她这般略有几分拘谨的举动,惹得旁边的老妇人轻轻一笑。老妇人似乎对小夫妻的感情十分感兴趣,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笑容也变得温暖起来。东西拿回来她就仿佛心安了,此时兴致勃勃地观察年轻人。她盯了叶嘉许久,不由地称赞起叶嘉的样貌来。

“没有见过比你模样生得更俊的姑娘家了。“老妇人喟叹了一口气,不过转瞬又夸起了周憬琛,“你相公的样貌也是罕见的俊美。”

“你二人也算郎才女貌,十分相配。”

叶嘉被夸得有几分不好意思,便谦虚了几句。

她则又笑着问叶嘉:“你俩成亲几年了?”

“啊?”话题转的太快且有点涉及隐私了,叶嘉有些不适地蹙了蹙眉。她其实不太习惯跟人闲话家常。不过看老妇人的年纪,叶嘉她还是回了话,“刚成亲不久,一年不到的时日。”

“怪不得感情如此和睦,出远门都要带着一起走,真好啊……”

这话冷不丁地给叶嘉说红了脸。周憬琛非把她带着一起走,倒也并非全是为了乔装打扮。说起来,他们俩这一路也没有多做乔装打扮,仿佛就是过来探亲的。

“……和睦么?”叶嘉看了一眼还在冲她笑的周憬琛,撇了撇嘴。

好吧,其实挺和睦的。周憬琛这家伙都没跟她红过脸,从来都是让着她的。

“年少时候的情意最是真挚动人,遇上了便是一辈子的福气。”老妇人却连声地感慨了多句两人十分相配以后,忽然又深吸一口气红了眼睛,嗓音听着也有些哽咽。

她清醒时候哭跟糊涂的时候哭不一样,无声无息的眼泪顺着面颊的沟壑和褶皱缓缓地淌下来。虽不算狼狈,但任谁都能感觉到她内心的悲痛。

叶嘉忙从衣兜里扯出了帕子递给她。

老妇人却摆摆手,盯着不远处的周憬琛眼神不自觉地悠远。她不知透过周憬琛在看谁,笑着笑着便哽咽道:“我与我相公成亲五十多年,从未有过你与你相公这般和睦的时候。如今人死灯灭,回忆起来竟然全是我欺他辱他时候狰狞的模样……”

叶嘉:“……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

杨老太却好似一瞬间又陷入了魔障,盯着不远处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流。她的神志又有些迷糊了,嘴里仿佛吟叹一般念起来,换了一首词:“人生须行乐,君知否?容易两鬓萧萧①。”

佛说人生三大苦,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年老失独,人生悲苦事。

叶嘉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她并非那般不通情理之人,此时追着问便有些太不讲人情味。她于是起身去提了一壶茶水过来。斟了一杯茶推到杨老太的桌前。杨老太自顾自地念叨,叶嘉怕她又要迷糊抓紧问了她的情况,问起她家中是否还有牵挂之人么?子女或者亲眷?

“没有了,如今都没有了。一个人不剩,一个也不剩。”

老妇人说着话,一只手摩挲着自己另一只手起皱的手指:“任性到老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唉,少不更事时不知珍惜,人去后方知余恨悠长。早知有这样一日,我便也不会那般对他……”

叶嘉挠了挠脸颊,心情有些复杂。

她倒也没劝解,未经他人苦,莫胡言乱语乱劝人。指不定哪句无意之间的话就会很伤人。叶嘉觉得以此时的老妇人精神状态已经承受不住刺激了。她便也不说话,只安静地坐在一旁。

四下里安安静静的,须臾,连哭声都没了。

等再抬头看,老妇人的眼皮垂落下来,脸贴在骨灰坛外壁上已经睡着了。

虽说许多事情没问不出个所以然,但叶嘉大致能猜出来怎么回事。不过清官难断家务事,她于是叫来两个护卫将杨老太给扶上了床。

叶嘉吹灭了灯火,又扭头看了一眼床上的人,回头出来关上了门。

此时天色已晚,天地间渐渐被夜色笼罩。天边晚归的鸦雀呱呱地叫着,叶嘉从老妇人的屋里出来后便回了自己住处。周憬琛人不在屋内,桌的茶壶下面压了一封信。

叶嘉扬了扬眉,拆了信件看。

信件只交代了周憬琛这几日有事要赶去龟兹一趟,至少三日后才会归。让叶嘉若是得空且在镇子上看也看商铺,也可物色物色铺子做正经买卖。

信中言明他在城内留了人,且拿着玉佩去天下书局便有人会替她做事。

玉佩?叶嘉才想起来余老爷子给了她一个玉佩做见面礼。今日拿的时候,余家其他人的面色有些奇怪。叶嘉猜测这是个什么贵重物品,背后所代表的价值肯定远超玉佩本身的价值。

屋里掌了灯,灯火氤氲的屋里亮堂堂的。叶嘉坐在桌前拿灯火照着玉佩看,发现玉佩的里面竟然刻有四个大字,天下书局的标识。她眨了眨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拿了两盏灯过来,对着照,确实是有。自己在玉佩的里面,不透光看不清。

“天下书局?什么?老爷子给了我几家店铺?”

心里嘀咕着,叶嘉叫人送了些吃食过来。周憬琛虽说没有具体交代去龟兹做什么,但经过与杨老太的一番话,叶嘉隐约能猜到点他的目的。毕竟大都护府就在龟兹。

用了些饭食叶嘉也累了,跑了一天,她于是叫了水沐浴更衣,躺倒睡觉。

周憬琛不知在忙些什么事,三四日过去了一点消息没有。

叶嘉身边留了两个护卫负责她的安危。叶嘉倒也不慌,于阗本就是个十分安全的地方。她人在城内,又有护卫贴身跟随,根本不用担心有人骚扰。叶嘉这几日也没闲着,她还真的就四处看,寻找适合设置粮仓的地方。以及思索囤粮最好的方式。

她手里握着的资产虽说不是特别多,但叶嘉特别的敢做。她此次过来带了五千两银子在身上。粮仓和铺子不是大头,大头是能够产粮的良田和会种植的人。

她花钱从来不会束手束脚,毕竟钱财堆在家里落灰,能流动的钱财她都乐得去投入市场。

这几日,叶嘉找了个挺厉害的牙人,跟着牙人四处看仓库和商铺。

于阗城是地处安西都护府最南边的大城池,东西方向来说,又是较为中段的位置。换句话说,这个位置跟东乡镇其实很像,但在细节上又有本质的区别。

就是比东乡镇更安稳,不用担心北边会有突厥偷袭。气候也更温暖,适宜种植。叶嘉最终打算先搁置一下商铺的事情,而是花了大价钱买下一座山头下面的百亩田地。

后世的于阗玉就是和田玉。换言之,这里盛产和田玉。但是山料玉矿不是那么好买的,真有,运气落到叶嘉头上的几率很小。叶嘉更看重的,是于阗乃丝绸之路上一个重地。

西域的宝马、宝石、瓜果大部分从这里运送去中原,且此地通往北边乃是塔克拉玛干沙漠。沙漠中必然会有仙人掌。仙人掌的话,是不是能养殖胭脂虫?除此之外,此地乃瓜果之乡。因为天然的气候和光照,盛产各种品质优良的瓜果。若是能自己种植,也能更有效地囤积粮食。

百亩田地花了将近千两银子。叶嘉打算寻一个靠谱的人在这边稳定长期的收购粮食。良田那边再找合适的人看管。至于其他物资,安西都护府只会比北庭更方便寻得。

除此之外,这百亩田也能分一部分出来种花。正好余氏的胭脂研究成,家中也是需要花田的。

叶嘉的野心熊熊燃烧,每日都忙得四处乱窜。转眼就十多日过去,她都忘了自己是跟周憬琛一起来的。要不是某天睡到半夜,被人捏着鼻子给弄醒,叶嘉都忘了她相公还在龟兹。

挣扎地睁开眼睛,叶嘉下意识地从枕头下面摸匕首。然后一气呵成地挥刀劈出去。

周憬琛一手接住,游刃有余地将人给按在了床上。叶嘉终于看清楚,这人一身黑地站在床边看着她,不知何时回来的。幽幽地目光落到她身上,周憬琛真的气到笑:“嘉娘最近好忙啊?是不是再晚些回来,你就该忘了你相公姓甚名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