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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筠终于退无可退,肩膀陡然耷拉下来:“民妇愿听大人差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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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镇抚司可谓臭名昭著,铁打的人进了这里也休想再睡一个安稳觉。但王言卿这一觉却睡得很安心,可能是因为,身周充满了他的气息吧。

她睡足了觉醒来,意外发现天色还早,大殿中空荡荡的。王言卿拥着被褥坐起来,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陆珩呢?

王言卿昨日和衣而睡,起床很方便。她重新绾好头发,看着寂静的大殿,拿不准要怎么办。

她对南镇抚司知之甚少,该去哪里找他?如果待在这里,这毕竟是衙署,一会有人进来找陆珩怎么办?

王言卿犹豫间,门被推开了。陆珩从外面进来,看到她已经醒来,示意属下止步。他合了门,走到王言卿身边,问:“没睡好吗,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王言卿觉得她昨夜能在南镇抚司睡着就够心大了,如果再睡懒觉,恐怕就不是人类的心理素质了。王言卿问:“哥哥,你刚刚出去了?”

陆珩不想给她增加负担,便含糊道:“随便出去走走。”

看陆珩衣服上的露水,他显然已出去很久,王言卿不由叹息:“你每天到底什么时候睡,什么时候起?”

昨夜明明陆珩比她睡得晚,但今早醒来,陆珩已经不见踪影,他莫非都不需要睡觉的吗?王言卿实在不懂,这么高的工作强度,他缺眠少觉,怎么还能如此神采奕奕,生龙活虎?

陆珩笑着上前,轻轻按住她的太阳穴:“昨夜睡得好吗?”

王言卿点头,但神态还是有些萎靡。陆珩说:“昨天我不方便离开,辛苦你了。你想在这里用早膳,还是回去?”

王言卿想都不想,直接道:“回去。”

陆珩已将证人证物带回南镇抚司,他同时掌握了与武定侯府联络的季涣和写书的简筠,想要问些什么再容易不过。最重要的一步已经完成,接下来无非整理文稿、审问套话,都是些水磨工夫,没什么要紧的。陆珩无事一身轻,颇有闲心地陪着王言卿回家,等在陆府用过早膳后,他再回南镇抚司当差。

路上陆珩为了陪王言卿,没有骑马,而是改成坐车。陆珩握着王言卿冰冷的手,问:“回家还要走一段路,你要先睡会吗?”

王言卿摇头,时值入秋,晨光清寒,王言卿被冷风一激,已经完全清醒了。王言卿问:“哥哥,你的事情办完了?”

陆珩含笑点头,看他精神奕奕的模样,显然一切非常顺利。王言卿预感到他应当又如愿了,王言卿心里着实叹服,愿望每个人都有,但陆珩却能一点点将愿望变成计划,并且圆满完成。这份策划力和行动力,王言卿叹为观止。

王言卿问:“现在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确定写书的人是简筠了吗?”

陆珩轻轻“嗯”了一声,还在想怎么提条件,王言卿突然抱住他的脖颈,在他唇角吻了一下。她的动作又轻又快,以致于她都撤开了,陆珩还没反应过来。

陆珩愣怔中,王言卿低声问:“这样够了吗?”

陆珩停工的脑子终于恢复过来,立即打蛇随棍上:“我从不轻易收徒,这点学费怎么够?”

陆珩抱住王言卿的腰,好一通“收费”,终于意犹未尽停止。王言卿气喘吁吁,狼狈整理自己被拉乱的衣襟,气恼道:“你到底说不说?”

“我说。”陆珩这个人最识时务,该强硬的时候强硬,该服软的时候马上就跪,他说道,“其实我也是偶然发现的。你查看书架时,我无意拿起笔,忽然发现墨台放在左侧。看书桌的磨损程度,这是一个经常使用的地方,笔墨纸砚一定放在最舒服的位置。尤其编书需要写大量字,每次写字后伸到左侧去蘸墨,难道不拗手吗?”

王言卿跟着回想,经陆珩这么一说,好像韩家的墨台确实放在纸张左边。王言卿觉得更不可思议了:“你怎么知道她是左撇子?”

陆珩刚刚收“拜师礼”时,顺手解下了她腰带上的荷包。陆珩把玩着荷包,突然说:“卿卿,接住。”

王言卿下意识接住飞过来的锦囊,她握住东西时,脸上似有所悟。陆珩见她明白过来了,就说:“刚进屋的时候,她用左手拭泪。我当时没当回事,后来发现墨放在纸左边,我忽然意识到不对劲。所以我用纸团试了一下,果然,她是用左手接住的。”

王言卿这才恍然,昨天她就在奇怪,陆珩怎么会把证物扔给嫌疑人看,原来,他询问笔迹是假,辨别惯用手才是真。王言卿真的佩服了,他刚进门时主要在观察环境,却连背景人物用哪只手擦泪都能注意到。和陆珩这种人打交道,该多么可怕。

甚至王言卿想起更多,她昨日下午和简筠问话时,每次说到写书,简筠用的都是“我们”。王言卿当时觉得有些奇怪,但她没有抓住这个念头,现在回过头看,这分明是一个潜意识用语。

筠,竹均,竹林君子,原来从一开始,真相就掩藏在名字中。

陆珩看到王言卿的表情,心中颇为嘚瑟,没忍住又多了一嘴:“其实我觉得,季涣也是左撇子。”

王言卿眼睛瞪得更大了:“啊?”

陆珩这回却不肯解释了,说:“什么事都要老师帮你讲,不利于你进步。就当是作业,你自己回去想。”

王言卿眉梢动了下,细微抿唇,道:“不是表哥吗,怎么又成了老师?”

陆珩是有多喜欢演戏?

“没关系,我身兼两职。”陆珩抱紧王言卿,他想起简筠交待的话,饶是他见惯了阴私,都不由啧然,“他们这两对夫妻,倒格外精彩。”

王言卿没想到这个案子竟然还有猛料可以挖掘,赶紧问:“怎么了?”

从陆珩意味深长的目光中,王言卿听到了这个故事的完整版本。

简筠自小丧父,母亲无法维生,只好带着她投奔兄弟。简筠在舅舅家长大,韩家只有一个儿子,自小被舅父、舅母给予厚望,很小就请了西席来读书。简筠和表哥年纪差不多大,耳濡目染中,她也学会了读书写字。

但是随着年龄增长,韩文彦不肯用功,反而是简筠展露出对文学强烈的兴趣。她们母女都需仰仗舅母的脸色,简筠便时常帮表哥代笔,最开始是抄书,后来变成代写夫子留下来的作业、策论,最后,连韩文彦外出应酬的诗文,都出自简筠之手。

韩文彦有了捷径越发不肯努力,逐渐泯然众人,简筠却锻炼出一手好文采。因为简筠之笔署着韩文彦的名字,所以她和韩文彦的笔迹很像,这些年来除了韩家人,没人发现这件事情。有一次青州开诗会,韩文彦带了半阙诗文回来,简筠有感而发,和了下半阙。

他们由此和季涣结缘。季涣和韩文彦来往都通过书信,其实每次写信的人都是简筠,但季涣一无所知,只以为他的知音是韩文彦。后来季涣搬去京城,简筠也奉父母之命嫁给韩文彦。韩文彦不喜欢她和外男来往,所以,简筠和季涣的书信渐渐断了。

如此过了许多年,简筠本来已经忘了那些少年意气、挥斥方遒的岁月,也忘了她曾经交过一个知心朋友,不是韩文彦的朋友,而真正因为她的才学思想交到的朋友。在他们搬来京城后,有一天,突然有一个人找上门,简筠开门,听到对方说他叫季涣,来找竹林君子。

那些精妙的诗文、策论都是韩文彦的,唯有竹林君子这个名字属于简筠。

韩文彦和季涣再次走动起来。和越长大越平庸的韩文彦不同,季涣后期的发展很好,如今算不上大富大贵,也能称为衣食无忧。叙旧中得知,季涣如今非但功名在身,娇妻在畔,甚至得到了武定侯的赏识。

韩文彦在季涣的邀请下,搬到季家隔壁。季涣十分欣赏韩文彦的才华,坚信韩文彦之才绝对在他之上,所以主动将武定侯的任务分给韩文彦。韩文彦哪里会写这些呢,理所当然的,又是简筠代笔。

《英烈传》和寻常的通俗话本不同,这是开国皇帝的故事,里面涉及大量王侯将相、阴谋战争,要想写的让武定侯满意,殊为不易。武定侯给季涣口述要求,又借给他一些兵书参考,季涣拿回来和韩文彦研究,两人联手,一点点构建出全部章回。

每次韩文彦都在季涣走后动笔,第二天给季涣完稿,但时间长了,季涣怎么能发现不了简筠才是真正的作者。季涣递上去的稿子中,武定侯竟然更喜欢简筠的文笔,所以到最后,大半本书几乎都出自简筠之手,季涣拿回去做修饰、删改,誊抄后递给武定侯府。

就这样,他们耗时近半年,写完了《英烈传》。

在这期间,因为简筠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写书中,韩文彦无所事事,再加上觉得自己丢了作为丈夫的颜面,和隔壁同样无所事事的常汀兰勾搭上床了。简筠很快就发现了,但她心里意外的没有任何波动。

因为,她也爱上了别人。

灵魂的契合比身体的吸引更为长久,双方都没有挑明,但季涣知道,当年和他以文会友的人并不是韩文彦,而是简筠。可惜郎另娶妾已嫁,他们长久坐在书桌边探讨下一章该怎么写,享受和对方独处的时间,却没人挑破窗户纸。

直到一件事打乱了岌岌可危的平衡。

季涣有一天提早回来,韩文彦正在和常汀兰偷情,韩文彦听到声音匆忙逃走。韩文彦知道这件事极可能瞒不住了,他不敢得罪季涣,如果没有季涣,他在京城中根本无法维生,韩文彦仓皇中起了一个很荒唐的念头。

他用蒙汗药将简筠迷倒,正好这时候季涣跑过来兴师问罪。韩文彦痛哭流涕地向季涣道歉,说他对不起季兄,作为补偿,他愿意将自己的妻子献上,供季涣消气。

这简直是有辱斯文、不知廉耻,但季涣却动心了。他早就对简筠有意,便顺势答应下来。随后韩文彦出去,季涣和昏迷中的简筠春风一度,之后季涣回家,自然也没心思发落常汀兰了,装模作样呵斥了几句了事。

简筠醒来后,感觉身体不对劲,但韩文彦声称是他在简筠睡着时行敦伦之礼,简筠明知道不对,也无法辩驳。不同人做这种事的习惯不一样,第二次莫名昏迷时,简筠终于确定是怎么回事了。

双方维持着这种诡异的默契,维持了一段平静和睦的邻居生活。但人都是自私的,一旦拥有,就会想要独占。感情中三个人都无法共存,何况他们是四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