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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陆崇醒来时,已是华灯初上时。

他疲倦的睁开眼后,看到的就是坐在小杌子上守在他身边、眼睛格外红的顾璎。

“阿璎,吓坏你了罢?”陆崇抬手摸了摸她的长发,嗓音透着沙哑。

顾璎摇了摇头,握着他的手轻声道:“您好端端的,我怕什么呀。”

其实她说了谎,看到陆崇昏倒时,她心里乱得六神无主,面上却镇定的哄着孩子,让人去请太医。

当刘太医到了时,说天子是因拔出了体内的蛊虫本就身体虚弱,又因揭露庄太后的罪行动了怒,这才一时气火攻心昏了过去,尚且需要修养一段时日。

陆崇反握住她的手,微微一笑。

“熙儿没吓到罢?”见顾璎还好,他又想起了儿子。“我好像听到小家伙哭了。”

陆熙看到自己父皇昏倒,虽是年幼的他不懂这些,可看到周围人的反应,受到情绪感染,倒真的大哭起来。

虽是顾璎哄好了他,可往日里早该到他睡觉的时候,他还一直睁着眼不肯睡,想来是等自己父皇。

“把他送过来罢。”陆崇精神恢复了些,示意顾璎扶着他坐起来。

很快奶娘抱着大皇子走了进来,小家伙看到自己父皇正笑眯眯的看着他,高兴的“咿呀”了一声,示意要父皇抱。

陆崇将他接过来,先看向他白嫩嫩的小手。

只见陆熙的指尖上还残留着两三个针孔的痕迹,是为了给他取血才……

陆崇亲了亲他的小手,陆熙“咯咯”笑出了声。

“熙儿也困了罢?”顾璎担心陆崇的身体尚且虚弱,接过了儿子。“熙儿早些睡,明早娘亲接熙儿过来好不好?”

陆熙似懂非懂的“咿呀”一声,乖乖跟着奶娘走了。

她知道陆崇脾胃不好,恰逢大病初愈,她特意让小厨房准备了清淡好消化的菜品,陪着陆崇一道在殿中用了。

陆崇本想支开她去陪着熙儿,可顾璎虽是应了,沐浴更衣后仍是回了他身边。

“朕今日有心无力,嘉贵妃留下岂不存心诱惑朕?”他半是认真半是调侃的道:“朕自制力不行——”

然而顾璎却不为所动,她搬出了他说过的话。“若是您不习惯,我让人搬张榻过来。”

陆崇只得作罢。

这一次是陆崇睡在里面,顾璎成了吹灯放帐子的那个人。

“你若心里难受,就跟我说说罢。”她纤长柔软的手指轻轻勾住他修长有力的手,柔声道:“说什么都行。”

陆崇闻着她身上散发的丝丝缕缕馨香,此时心里并没有绮念,只有踏实和温暖。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他低低苦笑一声,道:“真相解开,倒结了我的心结。原来我不是庄氏的孩子,她进冷宫只是为了生下陆川行。”

“好在我不必再囿于生恩养恩,终于能恨她了。”

当年那个小小的孩童,终于不用在怀疑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那个杀害了他娘亲的人,本能的对他有种无尽的恶意。

顾璎张开手臂,轻轻抱住了他。

血淋淋的真相撕开后,对陆崇不可谓不残忍。先帝帮庄氏隐瞒了他的身世,明知道他的处境艰难,对他仍然漠视。

爱屋及乌,先帝真的喜欢苏婵么?

若先帝知道庄氏害了苏婵,他会如何,会处决了庄氏么?

陆崇不得而知。

苏婵被害死的那年才十七岁而已。若没有被卷进来,她会回到南边的家中,嫁人生子,有自己很好的一生。

可这一切全都毁了。

“只是我娘亲,太无辜了……”他喃喃道:“不,她应该不想做我娘亲。”

顾璎摇了摇头,低声道:“她恨先帝,恨庄氏,唯独不会恨您。她知道,您同样是无辜的。我看了那张薄绢,感觉娘亲是位很温柔的人。”

“她到最后,仍是想保护您的。”

在信上她强忍着只控诉了庄氏的罪行,对先帝的埋怨却不多。

不是她不想迁怒,是她还顾及着自己的儿子,那个更加无辜的小生命。

她想护得孩子周全。

陆崇微微勾起唇角,眼眶却渐渐有些湿润。

顾璎主动贴了贴他的脸,忽然感觉眼角有泪滴下。

她没哭,难道是陆崇——

顾璎没有动,任由那一滴泪从自己滑落,她用力的拥住了陆崇。

一切都过去了。

***

在顾璎的精心照顾下,陆崇的身体很快恢复了大半。

由惠亲王和陆桓为首的调查也有了结果,庄氏谋害先帝宫妃、试图混淆皇室血脉、谋害天子未遂全数落实。

庄氏从太后之尊成了天子的杀母仇人。

同时她还有一条罪状,庄氏指使宫女素心给陈太妃下毒,幸而发现及时,陈太妃没有性命之虞。

庄氏不仅被夺去了太后的身份,秋后处死。坊间有传闻天子这是要让太后受尽酷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而她的亲子安郡王陆川行作为帮凶,参与谋害天子,虽是最终没有成事,却也该判处极刑。只是在狱中审问时他已然疯了,他们无法判断他是不是装疯,只得容后再处置。

母子二人倒是在狱中“团聚”了。

陆峻余党被全部铲除,从易景郇口中审问出对沈越的陷害,陆崇顺势恢复了沈越的清白,也让棠棠重回沈念的身份,给她赐下了将军府。

七月初二。

连日小雨连绵不断,终于等到了雨停,天色仍是有些阴沉。

十数个护卫伴着一辆马车行驶在平坦的官道上。

陆崇和顾璎头一次带着大皇子出宫,已经六个月的他坐在自己父皇怀中,这一路上好奇的看着车窗外的景色。

虽是坐了半日马车,中间只休息了一次,可小家伙儿没有半点要哭闹的迹象,适应得极好。

“咱们熙儿这性子倒是沉稳。”陆崇此时还预料不到儿子会走会跑后会有多调皮,真心实意的夸道:“他倒是随了咱们两个的优点。”

顾璎看着才喝过水,吐泡泡玩的儿子,半信半疑的点了点头。

等下了车后,此时天气开始渐渐放晴,日光漫上了阴云,即将喷薄而出。

两人带着陆熙,在护卫的引导下,走到了青山旁的一处崭新坟茔前。

这里埋葬着苏婵。

“娘亲,儿子带着阿璎和孩子来看您了。”陆崇一手抱着陆熙,一手牵着顾璎,站在苏婵的坟前。

陆崇查到苏婵被先帝葬在皇陵中不起眼的一处,索性暗中让人给迁了出来,只留下了衣冠冢。

不久前惠亲王特意来找天子,说是庄氏成为阶下囚,苏婵作为天子生母本该被尊为太后。

陆崇听从了惠亲王的建议,不过他只用了苏氏四娘这个称呼,苏婵两个字却藏了起来。

“我知道您不爱先帝,也不想被束缚,这处景色不错,希望您能喜欢。”他轻声道:“本来就是您该有的自由。”

顾璎轻轻握了下他的手。

她望向了坟茔,想到十七岁本该鲜活明媚的少女,竟早早成了枯骨,心里钝钝痛得厉害。

两人放下了陆熙,恭恭敬敬的在苏婵坟前磕了头。

“娘亲,儿媳会跟陆崇相携扶持过好这一生,您就放心罢。”顾璎说完,又轻声道:“若有来世,您一定会有自由快活的人生。”

陆崇眸光微微闪动,心里五味杂陈。

待到摆好供品又上过香,陆崇最后又看了一眼母亲的坟茔,这才带着妻儿离开。

陆崇将大皇子交给奶娘先送回到马车上休息,自己则是牵着顾璎缓缓沿着山边散步。

他澎湃着万千思绪。

“阿璎,本以为我会孤独一生,还好遇到了你。”陆崇侧眸望向顾璎,想起初见时的惊艳,之后的动心,只想她陪在自己身边,所以他不择手段去争去抢了。

后来他做好准备过继子嗣,两人又有了熙儿。

且若非顾璎进宫,那些事还会被一直瞒着,直到自己“梦生”毒发——庄氏奸计得逞。

“阿璎,你是上天赐给我的珍宝。”陆崇用那双深邃的墨眸望着她,仿佛藏着一生一世的情意。

顾璎俏脸微红。

陆崇心中格外动情,正想说些什么时,只见顾璎抬起头望着天。

此时恰有日光破云而出,刚刚还团团密布的乌云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随后越来越多的光束突破云层,万丈光芒降临人间。

“您看,天晴了——”

陆崇也不自觉露出笑容,可欣赏完晴天之后,他忽然想向顾璎讨个“说法”。

两人儿子都有了,可阿璎很少说情话。

见天子难得像小孩子似的执拗,顾璎倒也没有扭捏。

“从前我是爹娘的女儿、姐姐的妹妹,我有很快活的生活。”

她顿了下,失去爹娘后到嫁给陆川行那三年,她压抑自己的性子,为了姐姐,为了陆川行,过得不算快活。

那双陆崇最爱的桃花眸,此时倒映着融融天光,她笑一笑,让陆崇感觉那是比晴天更明媚的存在。

“你是让我重遇欢愉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