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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门喝咖啡的地方不算少,但最好的咖啡馆一定是在小白楼。

明明是白天,老板却非要把窗帘拉一半,营造出昏暗交替的光线来。

舒缓低回的音乐在散发着复合香气的空间里回荡着,让气氛变得慵懒而暧昧。

所以情人总喜欢到这种地方来约会,因为饮食男女到了这种地方,哪怕不想发生点什么,但脑子里一定会克制不住地“想歪”。

比如现在的苏乙和宫二。

带着光晕的光线撒在彼此身上,让坐在对面的人看起来显得神秘而棱角分明。两杯咖啡冒着的白色雾气偶尔遮挡住两人的视线,他们试图在这交替的瞬间遮掩自己眼中的情感。

但效果不太好。

“我记得第一次喝咖啡,是在我十四岁的时候。”宫二突然笑笑开口,“那一年哲彭人在皇姑屯炸死了张大帅,我爹知道这消息后,笑了三声,大哭一场。他笑,是因为若非张大帅,我大师伯也不会被逼得远走他乡,有家不能回;他哭,是因为若无张大帅,哲彭人还有谁能挡得住?”

话题略显沉重,之前旖旎的氛围荡然无存,苏乙眼中的柔和逐渐转化为肃然。

然而这本就是宫二有意的。

“一片丹心图报国,两行清泪为思亲。”宫二幽幽地说道,“我知道我爹的苦,明白他的两难。所以一直以来,我都很听他的话,任何事从来不让他为我操心。”

苏乙静静听着,没有说话。

“爹难受了好长一日子,有一天突然说要带我去喝咖啡。他说去,我便陪他去了。哪知去了以后才发现,原来一起喝咖啡的不止是我和爹两个人。还有一对父子。”

说到这里,宫二突然顿住,目光有些闪烁。

苏乙便明白了她要说什么,也明白了她为什么在气氛刚刚好的时候,要“不识风情”。

“他们家有权有势,在金陵有大背景。”宫二自嘲笑笑,“我一直以为,我爹就是我的天,有他在,我一辈子喜乐安康。”

“可那一天我才明白过来,天外有天。乱世要来了,我爹怕他这片天遮不住我,所以他给我找了一片更高、更大的天。”

苏乙依然不语,他仍在听。

“我许了人家,跟那家的公子订了婚约。”宫二看着苏乙,“其实那天爹问我的时候,我只要说个‘不’字,我爹一定会顺着我,因为他从来都没有逼我做任何事。耿先生,你知道为什么我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就答应了我爹吗?”

苏乙看着她,缓缓说道:“也许,你想做他的天。”

宫二的眼中突然多了一些光彩。

她说:“我其实是有些后悔的,所以这些年我拼命练武,我觉得做天也许不用靠别人,靠我自己就可以。也许是我自不量力了,从那天开始,我就再没有开心过。”

苏乙道,“人有时候之所以不开心,是因为背负太多不该背负的东西,想放,又觉得不该放,不能放。”

“你也是这样吗?耿先生?”宫二问道。

“我也是。”苏乙道。

“所以你也不开心?”宫二再问。

“有时候会,但更多时候我会苦中作乐。”苏乙笑道,“其实哪个人生没有痛苦?”

“宫姑娘,其实人该痛苦的时候就痛苦,该开心的时候就开心。痛苦的时候你不会开心,那为什么开心的时候,你要回忆痛苦的事情呢?”

宫二看着苏乙,突然笑了笑道:“耿先生是怨我煞了风景?”

“不是,”苏乙道,“我只是在想办法让你开心。”

宫二的眼中似有水波,她轻轻说:“很多人都告诉我别不开心。但他们从来不知道我为什么不开心,也从来没有想办法让我开心。”

苏乙笑了笑,没有说话。

“说说你吧,耿先生。”宫二道,“我想听。”

苏乙看着她,半响才缓缓道:“我和你一样,背负了太多放不下的事情,所以我有很多非做不可的事情要去做,就比如这次的擂台,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其实没人喜欢打擂台,但如果你想做事,这个世界就需要你去和别人拼命。”

“这次的擂台打过,一定还会有下一个擂台等着我,我也还要再打下去,不管我愿不愿意,我都得一次次站在擂台上,用我的拳头,用我的刀,去打败对手,甚至杀死对手。”

顿了顿,苏乙看着宫二接着道:“所以我这一生注定要错过很多风景,也注定要留下很多遗憾。”

“比如现在?”宫二突然问道。

“是的。”苏乙说。

两人对视着,宫二眼眶有些雾气,她笑了笑,似是说笑:“如果有机会的话,买一张不问去处的火车票,你愿意放下一切随我走么?”

“你能放下吗?”苏乙问道。

宫二深深看着苏乙,缓缓摇头。

这一刻,苏乙心底突然松了一口气。

他突然想到,也许当年宫宝森问宫二愿不愿意许给那个公子哥的时候,也是自己刚才这般的心情。

那么宫二刚才摇头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如同当年一样的原因?

“耿先生,认识你,我很开心。”宫二道。

“我也是。”苏乙道。

宫二笑了笑,站起身来:“其实咖啡也没什么好喝的,太苦。耿先生,这杯咖啡,我请了。”

她转身离去,没有再回过头。

苏乙把自己死死按在沙发上良久,直到确定自己再也追不上宫二。

宫二说过,她性子倔,喜争强,这一辈子都没跟谁认过输。

但刚才她还是认了。

苏乙跟她说过的,这场决斗,谁输,谁请客。

这杯咖啡,最终还是宫二付的账。

自这天后,宫二就再也没有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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