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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城的晨曦,一如既往的美好,微云荡漾在高空,暖阳倾洒人间,空气不燥,长街烟火气交织。

躺在摇椅上,静看清波街上的人来人往,小巷中居民家的孩子,欢声笑语的结伴玩耍,奔走在暮春的空气中,晶莹漆黑的眼中带着对陌生事物的好奇与向往,充斥着初升生命的朝气与蓬勃。

往往见得如此画面,便会让人不由自主的想到自己曾经年轻时候的肆意与自由。

赵黄庭作为大赵的老皇叔,活了漫长的岁月,他的前半生很是风光与风流,继承了赵家太祖的修行天赋,年轻时耀眼如明珠。

他有着侠者的心肠,并未因为皇族的身份,而沉浸于骄奢,他改名换姓,行走江湖,人间大地,俱是踏足。

他去过元蒙帝国发源的辽阔草原,去过大理国看那星辰遍布的夜空,也曾去西梁,见到了人间的大恶,愤愤不平间,便拔剑杀了个血流成河。

他爬过云锦山,见过莲池中的紫气金莲。

他拜访过青城山的真武观,于观中挑战道门道子。

他在沧浪江上摆渡,他在剑池湖中铸剑。

他亦是踏足过鲲鹏山,与千年大妖论剑话谈。

可以说,前半生的辉煌,铸就在了赵黄庭快意恩仇的剑修脾性,可他终究是赵氏皇族的人,当大赵在赵天衍一令之下,选择南迁。

赵黄庭在南迁一战中,与元蒙皇帝对拼三剑,那一战,元蒙皇帝的强大,深深的镌刻在了赵黄庭的心中。

他一方面因为元蒙皇帝的强大,另一方面又因为大赵南迁而产生的不甘在心头交织涌动,让他在太庙沉沦蹉跎了太过漫长的岁月。

想要破九境,踏足十境,可兴许是因为心境上的缺失,也因为如今天地破十境的难度越来越大,他在太庙中,一直到寿元大限,仍旧是未能破境。

虽然心有遗憾,但是,赵黄庭如今却看的很开。

他早已经不再因为这些事而波动心绪。

在生命的最后,他觉得他过的很精彩。

见识到了安乐这样的天骄,也曾北上挑战元蒙皇帝,搏一场爽利。

甚至,他本该在那一战中死去,可最终,他不仅仅没有死,甚至还从北地而归,回到了临安府中,能够得以在太庙中,得红颜知己陪伴,度过生命的最后。

对他而言,这一切都足够满足了。

眉心的紫气金莲开始愈发的暗淡,赵黄庭知道他的时间不多了,这一次,将真正的死去,而且是以凡人的方式寿元走到最后枯竭。

但是他却看的很开。

苏幕遮在他的身边,攥着那本已经揉成一团的书籍,抿着嘴,面容上的悲戚,难以遮掩,哪怕她想要让赵黄庭看到她乐观的态度,可是做不到。

赵黄庭攥着她的手,眸子中带着继续温柔:“不用太过悲伤,人生临世间,便是开始一段旅程,这段旅程中我风流过,也爽利过,如今旅程到尽头,顺其自然,不留遗憾,我赵黄庭这一辈子已经足够了。”

“幕遮,听好我的话,你作为剑池宫的宫主,还是很有希望踏足到十境,你有这份运数,我走以后,你要护着安乐,这小子惹事的能力超绝,你在护佑他的同时,也定能寻得踏足十境的机缘。”

赵黄庭声音温柔,对于这个在生命的尽头依旧陪伴着他的女子,赵黄庭感觉自己很幸运。

“我知道,安乐是老师看重的人,整个剑池宫都押注在他的身上,我自然会全力的帮助安乐,他的天赋已经显而易见了,如今更是成为第七山的山主,未来不可限量,你放心吧,不用太过忧愁他。”

苏幕遮说道,面对赵黄庭的碎碎念,眼睛不由的朦胧,哪怕已经是数百岁的人了,但是她依旧承受不了这份别离。

眼眶中打转的泪滴,不由的掉落,砸在了赵黄庭攥着她手掌的手背上,迸的支离破碎。

一滴接着一滴,圈圈晕染。

赵黄庭抬起手,拭去了女子脸颊畔的泪。

“你都已经是一宫之主了,怎么还这么喜欢落泪,当初行走江湖,我记得你受了伤,便是不停的落泪,哼哼唧唧,吵人不已。”

赵黄庭笑着说道。

苏幕遮回想起曾经爱哭的自己,那时候她还不是锦官城中人人敬仰的女子剑仙,她只是一位寻常的入了江湖的青涩少女,人都没杀过,怕痛很正常吧?

赵黄庭面容上渐渐的浮现出一抹疲惫:“我走后,不用告知安乐,他若得知,定然会入临安,如今的临安,他若踏足很危险。”

“他虽然成为了第七山山主,可又暴露了扛鼎者身份,赵天衍肯定不会放过杀死他的机会。”

“事实上,李幼安很早就与我说过,安乐或许会是改变中土命运的人,他在扶松山上绝壁中,取得了圣师留在人间的未来剑气,他曾见过未来,他便有改变未来的能力。”

“这兴许是李幼安愿意在对大赵失望与悲愤的情况下,一举将飞虎军的虎符送来与安乐,而安乐……也早就有这份心。”

“所以,他如今的身份,一旦入临安,赵天衍肯定不会有半点留手。”

赵黄庭轻声说,这也是他不愿意安乐来送别的一个原因。

同样也是第七山移山,可他不愿去送安乐的原因,他如今的状态,安乐一见,便能知晓时日无多,会入临安送他最后一程。

赵黄庭不愿让安乐置身于如此的危险中。

苏幕遮点了点头,她懂得赵黄庭的心思。

“至于大赵,走到了该覆灭的时候就覆灭,这是天下定数,你不用过多的干扰,你只需要跟着安乐的脚步走,突破到十境便可。”

“我未达成的念想,幕遮,你帮我。”

苏幕遮的眼泪止不住的流,同样不住的点头。

“我会的,我懂。”

赵黄庭疲惫的面容上,顿时浮现出了一抹笑,笑容很灿烂,很阳光,沐浴在初升的朝阳下,仿佛暖洋洋的火炉在温暖着他的身心。

“这样也挺好……不用看到大赵的覆灭,不用因此而左右为难。”

“挺好。”

赵黄庭缓缓闭上了眼睛,轻轻拍打着苏幕遮的手背。

慢慢的,动作止住。

他的面颊沐浴在朝阳之中,脸上的微笑定格在了时光之下。

仿佛沐浴着晨光,进行着一场熟睡。

苏幕遮不再哭泣,面容恢复了冷峻,她抽出了手掌,将羊毛毯往老人身上拉了拉,随后俯下身,在老人的额头上轻轻亲吻了一口。

临安府外。

烂柯寺的钟声响起,悠悠扬扬。

清波街的尽头,一位身披袈裟的烂柯寺僧人,与林四爷并肩而行,缓缓走来。

二人来到了太庙前。

苏幕遮缓缓起身,微微欠身。

林四爷未曾踏足,苏幕遮走出了太庙。

僧人双掌合十。

不一会儿。

太庙中,经文颂念声响起。

经名往生。

……

……

临安城今日本无雨,可半日时间突兀天上阴云密布,便有雨珠淅淅沥沥的洒落人间,每一滴雨中似乎都蕴含着几许悲伤。

文院。

雨打芭蕉,发出了阵阵闷响。

二夫子庞纪盘坐在茅屋下,正在阅读着书文,忽然他放下了手中的书籍,聆听着那萦绕在蒙蒙细雨中的往生经之声,庞纪楞了一下,苍老的面容上,突兀的就更加的苍老。

“一个时代落幕的开端,慢慢的开始了。”

“太多人会死去,太多人不想死去,都想要争渡,求一场机缘。”

“赵黄庭死去,开端帘幕的拉开,恰逢骊山始皇陵墓的开启……一场腥风血雨,将至。”

庞纪轻轻吐出一口气,苍老的面容上,眼帘低垂。

他与赵黄庭不算很对付,远不如三夫子王半山与赵黄庭的关系要好上些。

但是,在这一刻,庞纪依旧是起身,行至门庭之下,望着雨打的芭蕉,儒衫在风雨中飞扬。

以书生姿态抱拳作揖。

“走好。”

……

秦相府。

秦离士能够忽而感受到大赵的气运似乎在这一刻,坍塌了一大块,仿佛根基被动荡了似的。

这让他有些疑惑,难道是……第七山的移山,居然会带动大赵的气运,出现如此动荡?

一瞬而已,像是缺陷了大块。

秦离士望着临安城上空,袅袅暮云之中飘荡下来的裹挟丝丝凉意的雨滴,心头微微一颤。

往生经的颂念,从长街之上飘来。

秦离士怔住,似乎明白了大赵皇朝的国运为何会突然崩塌一大块了。

老皇叔,去了。

大赵皇族从赵太祖未能突破寿元大限,陨落之后,到赵天衍继位,后代之中,优秀之辈屈指可数,赵黄庭这位老皇叔算是赵氏皇族中惊才绝艳之辈。

甚至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被赵天衍寄予厚切的期望,期望能够破入十境,成为大赵的顶梁柱,能够让大赵缓解很大一口气。

大赵境内并非没有十境,像是天师府、剑池宫乃至真武观,其实都属于大赵皇朝内的修行势力,可是这些十境强者,赵天衍并无调遣的机会,若是曾经的赵太祖可以,可当赵天衍选择将偌大的大赵南迁之后开始……

就失去了对这些十境强者调度的资格。

剑池宫自是不必说,那老剑圣甚至面都不出,根本看不上眼。

真武观的观主态度模棱两可,天师府的老天师倒是最有可能相助大赵的,不过,天师府所图甚大,欲要成为大赵的国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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