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皱,别殿遥闻箫鼓奏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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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琅玕琵琶抱在怀中,娴雅入座。
纤纤玉指拨弄琴弦,清冽幽婉的琴音,好似凝结在湖面的薄冰被玉石击碎,又于破冰之时,幻化出一个着霓裳羽衣的绝世佳人,神情流盼、秀眸滢滢,众人也不知是妙音幻化为仙子,还是仙子被妙音所感化,只觉琴音越发悱恻缠绵,仙舞也越发摇曳生姿——
凝魂(荡)魄间,众人已分不清是耳畔的幻乐,还是眼前的幻影,唯感心弦被一股力量所系,在云雾中缥缈游荡,却又从缱绻的仙乐归于真切的悲伤,当真是余音绕梁、凄绵不觉。
“这琵琶赐给你了。”赵匡义沉吟着开口,沉烟也不言谢,只将琴弦一勾,天边似有银光闪过,顷刻化作一帘烟雨。
李煜只觉寒意侵身,连烈酒也不能驱散,他下意识地朝沉烟看去,愕然发现她按在琴弦上的指尖,竟滴下绵绵的水珠。
*
沉烟在宫宴上被帝王赏赐,也算是殊荣一件,但她回府后却将那把琅玕琵琶掷在一边,大半年都不曾理会。倒是李煜和周嘉敏,继续夜夜笙歌,借酒消愁,在笙乐酒香中寻梦那旧时光。
“为何不再弹了?”李煜抬头问道,他想看看她的柔荑是否如冰雪般寒凉,怎会在琴弦上融成点点春水,可那清冷的目光却让他不敢伸出手去。
“那首曲子,已耗尽了我所有力气。”
周嘉敏嗤之以鼻,继续弹着她新获的宝琴,娇喉婉转地唱着昔日的绮词丽曲,只可惜人未变、曲未改,但逝去的光阴却再不会回返。
“花明月暗笼轻雾,
今宵好向郎边去。
刬袜步香阶,
手提金缕鞋。
画堂南畔见,
一向偎人颤。
奴为出来难,
教君恣意怜。”
沉烟清冷的眼眸蓦地一暗,似被阴云遮住的星辰般黯然无光,这是她最厌恶的一首曲子。
当年周娥皇身体抱恙,妹妹周嘉敏进宫探看,谁知竟不照顾病重的姐姐,反而跟姐夫有了私(情),两人瞒着姐姐/发妻悄悄相见,李煜更是做了这首《菩萨蛮》来描述(幽)会时的情景。
沉烟听得实在烦厌,上前按住琴弦,周嘉敏正要斥责,却无意间碰到她的手,不禁一声惊叫,那双柔荑竟比严冬霜雪还要寒凉,指尖更渗着水珠,仿佛要融化一般:“你究竟、是人是鬼……”
周嘉敏的声音轻得连自己都听不清,她不敢回忆那段前尘往事。姐姐得知自己被背(叛)之后,便用最后的力气转身,面壁而卧,至死都不愿回头看他们一眼。
周嘉敏慌忙拉住李煜,想让他一起退席,却有家仆来报,说从前几位旧臣相邀来给李煜贺寿。
“快请。”李煜命家仆将宴席移至后花园,众人一起饮酒赏花,看牵牛织女星相会。又命窅娘、秋娘等旧宫歌舞(姬)咏唱怀思之曲,跳昔日的莲花舞。
“大人,现下我们身在汴京,作从前的歌舞只怕不妥。”一个臣子劝说道。
“呵,这些年来,我做的不妥之事也太多了。”李煜摇头苦笑,抬头望向幽蓝的夜空。
他突然忆起二十年前的金陵,七夕之夜,风清月朗、星光皎洁,身边的女子碧秀温柔、娴雅端静:“‘七夕今宵看碧霄,牵牛织女渡河桥。’陛下的生辰真浪漫。”
如今,她又亭亭立在他身前,只是那熟悉的温柔早已消散,徒剩清冷与漠然。
“你究竟是、”
沉烟走到李煜身边,她的双足和素手已经开始消融,李煜被冻得微微颤抖,却仍怔怔地望着她,等着她的答案。
“周娥皇离世时,将佩戴的玉蝉含在口中,可惜心底爱恨交织、情意缱绻,我便是那缕残念幻化的形。”
“跟随你,是因她爱你;漠视你,是因她恨你。可是即便爱恨不明、情怨难了,也未肯伤你分毫。现今我气数已尽,此时、真是永别了。”
李煜奋力拽住那抹残魂,却如扑向烟雾般虚无,最后重重地摔倒在地。不知是饮了毒酒还是情伤发作,他只觉一阵晕眩,过往种种,似流星般在眼前穿梭。
初见那日,她弹奏琵琶为父皇贺寿,绝美的琴音更兼绝色的姿容,清清浅浅的笑靥,不胜凉风的温柔,只一瞬,便入了他的心。宴后,他赶忙写了信笺,又附上自己佩戴的玉蝉相送,她踌躇不接,双颊却早已红透。
成亲之夜,红烛摇曳、嫁衣如霞,一点一点挑起的喜纱下,是新嫁娘漾着涟漪的绯色樱口,胭脂醺染的脸颊比桃花更娇,蝶翼般深长的眼睫下,一双星眸比之前略加大胆,正小心翼翼地偷觑着他,含羞带怯。
他执着她的手:“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她慌忙捂住他的口:“殿下何须生死之言,我知道,我们定会永不相负。”
可他终还是负了她,如今南北对望,千里相隔,纵是魂魄也无缘再相见了……
南唐后主李煜,生于七夕,也死于七夕。他一生悱恻多情,给后世留下许多绮丽哀婉的词曲,可惜自己的满腔情愁在临终前亦未能开解,不知会不会也有一缕残魄漂泊,慰藉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