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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梦桢倒是仍然是那副才高气雄,藐视一世的样子,张嘴便道:“皇上命我来为诸公子讲学,既要讲尧舜汤武五帝三皇之明君之道,又要讲伊吕周召之功勋德业。礼乐刑政,无所不讲,正为期待诸公子赫然有为,闻于天下,作王者之兴。今后由我为大家主讲《大学衍义》。”

一时下边颇有些激动昂扬起来,要知道这可是赤裸裸和大家说,皇上命我来教导你们帝王之术吗?《大学衍义》乃帝王为治之序、帝王为学之本,这可是赫赫有名的帝王之学啊。

要说他们自己私下自然也有修过此书,但由皇上亲自任命太学祭酒博士来为他们主讲,其意深远。

一时众人都振奋起来,打算好好听这个传说中学富五车的沈先生如何讲课。沈梦桢也只转手让人发了课业下来给诸生。

许莼一贯在这经学上一塌糊涂,但看周围人的兴奋,也知道想来这本经书很重要,既然是《大学衍义》,想来应当是衍释《大学》了。

他想起来九哥除了第一次让自己念了那《佞幸传》以外,正儿八经教导自己读书,却是从《大学》开始的,不仅通讲了,还要求自己逐句默写背诵,若不是如此,今日一来就学《大学衍义》,恐怕自己都听不懂吧。

九哥……许莼忍不住摸了摸腰间的香囊,从里头摸了一粒丸子放入了口中,他平日只要一上经文课,就打瞌睡,九哥希望他学好,他今日才第一天来太学,绝不能又重蹈覆辙,读不成书也罢,还要被人鄙薄。

他心中嘀咕着,那丸子化在口中,一股刺激清香的味道直透大脑,鼻尖冲去,脑子瞬间清醒振奋起来,而他两只眼睛瞬间也就泪汪汪起来。

“他吃的什么?”在沈梦桢身后的帘后,谢翊微微皱起了眉头。

六顺在一旁小心伺候着,轻声道:“应当是龙脑提神醒脑丸,那东西可不好受,我听冬海哥哥说是世子让配的,说是要认真上课,怕精神不好要睡着,因此才让配的。”

谢翊眉毛蹙得更紧:“让人去找冬海取了来让太医验一验。”

六顺轻声应了,连忙悄悄退下。

苏槐连忙道:“陛下不是说世子身边有医术高明的大夫吗?还听子兴说过世子身边还有舌头极灵敏之人,应该是害怕被毒害,盛家给世子身边放着的人。”

谢翊微一点头:“是没错,盛家考虑十分周到。春溪,身有神力,出入佩刀,必有武艺在身,夏潮,机灵善辨味,这是防止饮食被暗害,又有一双伶俐腿,应当是负责奔波通消息的。”

“秋湖,机变擅应酬,我看他言词虽然谦卑委婉,看人却目光犀利,定然是有认人记面容的本事;冬海自不必说了,医术高明,擅急救。盛家对这个外孙,是极重视的。”

苏槐笑道:“那陛下还担忧?”

谢翊道:“正是因为野路子大夫,只重药效,我才担忧。民间提神的药,若只是冰片薄荷芥辣苏合香等也还罢了,就怕加了槟榔、罂粟,甚至五石散,不可不防。”

苏槐笑了:“陛下这是关心则乱了,盛家既然能在世子身边安排这样的书童,岂有在这入口的东西上不在意的?”

谢翊想了下也有些自嘲道:“这孩子如一泓清水一般浅显,与他母亲都十分良善忠厚,以至于总让人觉得他们没有自保之力。”

苏槐道:“奴婢倒是觉得,陛下这些日子更有人气了些。”从前啊,真是一丝人气都没有的圣人,每次只按部就班,让人怀疑随时要离去。

谢翊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苏槐笑吟吟也不再说话,听外边授课。

沈梦桢命人发完了课业纸,开口道:“诸公子在家中,应当也都学过这《大学衍义》了,因此我也不必逐字逐句讲解。先请一位太学生来先试讲一卷吧。谁先来?帝王为治之序。”

众人:“……”

课堂上一片沉默,许莼拼命低着头,生怕被沈梦桢看到。对面谢翊看着他漆黑发顶上的银冠顶花,忍不住又笑了。

幸而此时谢翡站了起来:“学生愿试讲一二。”

沈梦桢笑道:“极好,请。”前边早已让人另设了一座席,适才众生还不解,如今却都明白了。

谢翡起身到了坐席上,斯斯文文开始说起经义来,几乎不看原文,侃侃而谈。

许莼长长松了一口气,坐直起来认真听起来,然后发现自己好像居然听得懂,越发高兴了,拿了笔来开始记录。

谢翊在后头坐了一会儿便起身静悄悄离开了。

太学日子与从前不一般,自许莼老老实实去上课后,似乎连柳升等人也不大找他了。

但因为太忙回来又要作功课,又要担心被先生点到,他便连写信给谢翊的话都少了许多,一则担心九哥觉得自己学识浅薄,二则看起来九哥真的很忙,自己之前哪些问题,认真听了讲以后,才发现原来还真能听懂。

尤其是沈梦桢的课,竟然大半课堂都是在让学生辩经,即一人阐述观点,其他人提出问题或者驳斥,或者补充,都可以。

而太学课堂确实比从前要自由一些,先生直接细细讲读的不多,反而时常会举一时政,一判例或是一地实务来让他们讨论。

沈梦桢也给他提问过,提问的却大多是实务和税收漕运等计算,经文很少为难他,显然是知道他不长于此。

这让他感觉到了放松。尤其是太学里头,竟然有不少人主动与他结交,且不似从前纨绔子明着就是等他做冤大头请吃饭,而是真与他交流经书、画画技巧、颜料购买、税法计算得失等,至少看着表面无轻蔑之色,是个真心折节结交的样子。

他却不知道从前诸生只以为他庸俗猥鄙、佻荡不堪,如今一并上学,看他样貌俊美、勤奋乖顺,并不是一味纨绔无知,才知传言大谬。再接近攀谈些,发现这许小公爷性子慷慨好义,言谈可喜,竟是锦绣簪缨队里难得人材,亲近的人多了起来。

一时他竟接了不少文会宴会的帖子,闻之他好画,便是画展、画会也有人下了帖子来请他。

不少都是不好拒绝的,他难免也多了些应酬。给九哥的信相较从前难免疏了些。

毕竟看的书越多,越发发现自己是如何的才疏学浅,一想起之前自己问的那些简单问题,这让他很是羞愧,觉得之前耽误了不少九哥的时间。

日久不见,之前对九哥那敬畏之心又占了上风,他自卑自厌的心起了,心想九哥性情高洁,无端消失的那本画本,恐怕已被九哥嫌恶地烧掉了,只是为了还自己那救治之功,周全自己面子,容忍着罢了,这些日子渐渐疏远,恐正是应有之义,自己还恬不知耻去打扰就有些不自量力了。

谢翊忙于春闱和政事,一时也不太注意,等到会试结束,大臣们开始阅卷,而他也难得地有了一丝闲暇,这才忽然想起来好像好几日没看到有功课疑问送来了。

他便找了苏槐问,苏槐回话道:“这几日没见功课送来,问过六顺那边,说没看到送来。以找冬海拿药的名义打听了下,据说是入了太学功课紧张,课业很多,而且新认识了许多太学生,几乎日日都收不少帖子,也不好都拒了,但不拒更麻烦,这家去了那家不去就得罪人了,因此竟忙得很。”

谢翊脸色淡了些,问道:“药验过了吗?”

苏槐道:“御药房拿去后验了好些日子,不踏实,又让六顺去多拿了些来验。结果许世子以为是九爷要,干脆把方子都包了,连着一大匣子的成药都送了过来。御药房对着那方子也自己试着做了一批,仔细验过了,确定无害,不会成瘾。方子您要看看吗?奴婢看了,多是石菖蒲、五味子和薄荷之类的提神增智药材。”

谢翊看了看天色:“验过就行,难得无事,朕出去走走。”

苏槐连忙道:“我去叫方子兴大人陪同。”

谢翊淡道:“他在外边办差呢,不必兴师动众,朕自骑马后山湖边走一圈就回。”

苏槐听到后山湖边,便知是竹枝坊了,心领神会,下去安排内侍给陛下换衣裳不提。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幼鳞:你我本无缘,全靠我砸钱~

九哥:好个喜新厌旧的小纨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