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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牧村想不到谢翊居然脱口而出许莼的名字,有些诧异:“回京了。许世子五月时孝期满了,国子监那边已销了假,回京恰好赶上经廷试,便递了名考了,听说名次还不错,名单已送到礼部等着任命授官了,到时候也能同朝为官为陛下分忧了。”

谢翊手里本捏着一枚青杏在手的,一时竟觉得有些目眩,他闭了闭眼,道:“如此甚好。”一时气逆上涌,咳嗽不止起来,苏槐在一旁知道他是气急了,慌忙上前扶着谢翊,一边命人传太医,一边给范牧村使眼色。

范牧村有些担心,但看内侍们都围了上来,也只能告了退,小心退了出去。

谢翊也不过是一时气急,等顺过气后,声音倒还平静:“去叫方子兴来,问他定海是怎么看着人的。再去内阁找礼部、吏部的折子,看这次监生经廷试选官的试卷和授官的折子。”

不多时方子兴进来了,手里拿了个信送上来:“也才接到的定海的信,说世子天天在书楼看书,不让人进去打扰,春溪等四个小厮也日日衣食伺候,如常送餐。只有那日看餐食出来后不小心打翻,发现没少,他进去看才发现世子早已不在了。问了盛长洲,才知道世子已跟着沈大人回京了,那日只说是送沈大人回京,其实轿子里就已换了人回来了。”

谢翊气笑了:“这就是你教的好暗卫?”

方子兴辩解道:“我已罚了他了。”

“但是这事,换我去也要上当。许莼这人一贯直率,待定海也挺好的,谁知道他忽然长了心眼呢?定海也全没疑他,皇上只是命护着他安全,又不是监视他起居言行,这是不同的当差法。”

“盛家一家子人就安心瞒着定海一个,也怪不得他。而且这又有沈先生帮忙,否则如何能过这经廷试呢。世子也是按规矩来的,皇上倒也不必迁怒,回京就回京呗,他亲爹娘在这里,难道都不回来看么。”

谢翊听着烦闷,又一阵咳嗽,方子兴连忙闭了口,老老实实垂手站着。

一旁苏槐却已捧了卷子折子过来:“世子试卷有,说是考了第七名,名次还不错。礼部这边建议入户部主事,正五品,吏部这边只草拟了折子,还没有上报内阁。”

谢翊先拿了试卷看了一回,看那字字圆熟稳重的台阁体,全与从前写信给他那轻松潇洒不同,而行文引经据典,策论字字扎实,看得出下了许多功夫,就连他之前最弱的经义卷,也都全答满了,考官给了上上。也不知他花了多少功夫在这上头。

这监生的经廷试试题考前是呈给他看过的,他还亲自拟了几道题,其中就有市舶司开源的策问。许莼将一张纸都用蝇头小楷答满了,显然十分有心得,一条条写得极稳妥,章章句句不离利国利民,甚至还有颂圣句——俨然已有能臣气象。

他放了试卷,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狠心道:“既然急着要入朝,那就让他去市舶司吧,人尽其才,既然不想在闽州呆着,那就换个地方。”

方子兴道:“那去粤东市舶司吧,有我阿爹照拂着,定能让他顺顺利利的。”他还没说完,便看到苏槐瞪了他一眼,方子兴大奇,市舶司也就几个地方,不在闽州,那自然是粤东最便利了。

谢翊却沉默不语,只放了吏部的折子不说话,却又咳嗽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出了一身汗,只觉得十分疲惫,命他们都退下。

等方子兴出来,苏槐才埋怨他:“皇上想什么,你别只一心顺着他!粤东那么远!许世子好容易回京了,你一竿子又把他支出去那么远做什么!”

方子兴不解:“皇上自己说要让他去市舶司的,我们粤东市舶司日入斗金,不知道多少人抢呢!是个大肥缺!”

苏槐嗔他:“没法和你这直肠子说,皇上啊,心里是舍不得了!这病啊,多半从这上头起的,咱们得想想办法。”

方子兴茫然,苏槐撇下他,出来后顺手去找招了赵四德来:“你去国舅府上去一次,和范牧村大人说,说上次他送我的膏药很是有用,和他再讨两贴,最近天气古怪,膝盖疼得厉害。”

赵四德连忙应了,苏槐又低声道:“范大人若是问寒温,你就说今日听范大人说靖国公世子过了经廷试,看了卷子觉得他在那市舶司策问上答得极好,正想给他安排外放去市舶司呢。”

赵四德吃了一惊,看着苏槐,这可是通消息交外官!师父从来不这么做啊!苏槐挥手:“就这一句要紧的话,赶紧去。”

赵四德应了便离了去。

到了晚间宫门要落钥了,方子兴那边却接了个消息,靖国公世子不知为何到了宫门口跪着求见皇上,问是否按规矩驱赶。

方子兴想了想,没说话,直接进去和谢翊说了。

谢翊刚刚让御医针灸过,面上尚且带了些潮红,闭了闭眼睛,看了眼苏槐,苏槐轻声咳嗽了声:“看这天色,好像要下雨。”

过了一会儿又自言自语:“这宫门口走进来禀报,一来一回,恐怕也跪了大半个时辰了……”

谢翊:“……”

他有些无奈道:“苏槐派了轿子去,把世子接了,好生劝了送回靖国公府去,若是劝不回去,你和方子兴就去门口和他一起跪着吧。”

苏槐:“……”皇上这心可真狠啊!

方子兴睁大眼睛:“皇上!你有什么话直接和许世子说明白啊!死也让人死个明白啊!你说明白了,他死心了,也不必入朝当官了啊,想去哪里玩就去哪里玩,多自在。人家辛苦考一次试,考了第七名呢,多不容易,皇上面都不见一次,太狠心了。”

谢翊:“……”

他低声道:“你们懂什么,见了就是朕万劫不复了。”

方子兴和苏槐都沉默了,苏槐躬身道:“老奴去劝世子回去。”

却听到外边霹雳一声响,六月天孩子天,竟真的下起雨来。

谢翊面色微微变了,想说话却又先剧烈咳了起来,这次却是咳得面上通红,一头的汗,苏槐急了:“皇上您别急,我让人去拿了伞过去,立刻劝走世子。”

谢翊好容易停歇了下来,低声道:“罢了,传他进来吧,给他换衣裳,喝点姜汤。朕……见他一面。”就当是朕自作自受,合该受的劫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