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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恨赫连容吗?

有些时候是恨的。

恨他的独断专行,恨他的肆无忌惮,恨他迄今都不能理解许多情谊,恨他阻拦亲人相见。

在过去焦灼等待的这几天,惊蛰恨不得咬烂他的血肉,恨不得提刀捅他,这种接连不断的愤怒,并不会因为柳氏与岑良的平安到来就平息。

只是在恨意之外,惊蛰又是爱他的。

那些承诺,那些喜欢,并不因这恨意消磨,他有时更加痛恨的是自己,恨自己愚蠢,恨自己无法割舍,恨自己总不能抛却这个偏执狂。

若只是为了赫连容这张脸,惊蛰就该逃得远远的。

这种泥足深陷,却不知回头的蠢笨,迄今惊蛰也无法解释,可在这节骨眼上,惊蛰不想欺骗柳氏与岑良。

不论他俩有什么问题,那都是在那之后要解决的。

在这当下,惊蛰不觉得,他有隐瞒的必要。

柳氏和岑良被惊蛰的话给震惊到,一时间,也不知道要如何表态。早在她们进屋前看到他俩的亲昵时,其实心中隐隐就有猜测。

起初,柳氏以为惊蛰是被强迫的。

可后来,惊蛰主动亲吻,却又叫她有些茫然。

惊蛰的身份,若是没有偏差,只会是太监,哪怕爬到了高位,那也只是个太监总管,而那个男人,一看就是权高位重。

柳氏转而担心,难道惊蛰是做了某个高官的情人?

只是这猜想虽有道理,却也荒唐。

哪怕她们不怎么懂,可是宫里的宫人,怎么可能时常与外人接触呢?再是权高位重的大臣,也不可能时时入宫,而且,还能带宫人出来?

就在她们彷徨时,惊蛰这蓦地一跪,更是让她们说不出话来。

惊蛰有了想要长相厮守的人,而这个人,正正是他话里,对他多有相助的人,也正是这守在他身旁的这个男人?

柳氏竟不知道该为惊蛰不是被圈养感到高兴,还是该为惊蛰与一个身份悬殊的男人在一起感到愤怒。

只还没等到柳氏做出反应,赫连容就抓住惊蛰的胳膊,强行把他给带起来。

惊蛰被拖得一个踉跄,男人立刻伸手,让他站稳。

“你做什么?”惊蛰有些气恼,“难道你还不乐意?”

“不要跪。”赫连容蹙眉,冷声说道,“这世上,再没有能让你跪的人。”

惊蛰神情微动,语气放缓了些,“她是生育我的母亲,赫……容九,这世上,或许连君主父亲我都可以不跪,但跪她,是我应当的。”

没有柳氏怀胎十月,怎么可能有惊蛰的存在?

惊蛰知道赫连容的症结,反过来抓住他的手,轻声说道:“我恨你的母亲,但若没有她,也就不存在你,至少在这点上,我是心怀感激的。”

赫连容垂眸,过了片刻,才看向那两个跟着站起来的女人。他淡声说道:“岑夫人,岑娘子,惊蛰所言,如同我心。倘若背弃,将受万火焚烧之痛,万虫啃噬之苦。”

他冷冷淡淡的一句话,仿若带着千斤的重量,惊得柳氏说不出话。

过了片刻,柳氏叹息着说道:“惊蛰,我虽生你,却多年不曾养育过你,又有什么资格在你面前说三道四。”

惊蛰欲要说什么,却看柳氏温柔地看着他,声音轻柔得很,根本没有半点怒气。

“惊蛰,我只愿你平平安安,无病无灾。你想做什么,自当是随你。”

而后,柳氏看向容九,声音也跟着郑重起来。

“惊蛰独自生活这些年,想必吃了许多苦头。他什么都不愿说,但待你,定是真诚,不然他不会与我说这些。我不知你的身份,亦不贪慕你的钱财地位,只愿你能待他,如他待你。”

柳氏轻轻福礼。

赫连容上前一步,扶住柳氏的动作,虽不言语,只那身上过于凌厉的气势,总算稍稍柔和了些。

岑良一直在边上看着,待看着这个名为容九的男人温和了些,便拍着手说道:“惊蛰哥哥,这位若是你的……那我要叫他什么呢?”

她皱着眉,有些苦恼。

“姐姐的丈夫叫姐夫,哥哥的良人,我该叫……哥夫吗?”

惊蛰先前压下的尴尬再度被翻起,羞耻得很想以袖盖脸,躲到赫连容的身后去。

什么哥夫不哥夫的,简直荒唐。

惊蛰勉强打断了岑良的调侃,这才看向赫连容,低声说道:“容九,我有些话想同她们说,你在,她们多少不太自在。”他的语速并不快,带着几分暗示,“反正,再晚些,你总会知道我们说了什么。”

这便是不在意有暗卫在身旁听着。

赫连容慢慢抓住惊蛰的手掌,摩挲了会,这才点头答应。

惊蛰将他的脸庞看了又看,皱眉说道:“这是你答应的,莫要我出去后,你又背着我做了什么。”

直到此刻,赫连容淡漠的眼里才有着少许真正的笑意。然后低头蹭了蹭惊蛰的鼻尖,淡淡说道:“不会。”

那语气听着,总算让惊蛰一颗悬浮的心,慢悠悠落了下来。

好不容易将这尊大佛送走,这屋内的气氛显而易见变得轻松许多。

只不过惊蛰一转身,对上岑良揶揄的神情,这耳根就蓦然红了。

柳氏比较古板,虽是接受了惊蛰与容九的关系,到底也觉得这两人在旁人面前亲亲我我有失礼节;岑良如今这岁数,正是活泼大胆的时候,根本不觉得这有什么,反倒看得津津有味。

“惊蛰哥哥,你看起来,非常喜欢他。”

惊蛰抿唇:“他有些时候,很讨人厌。不过,我的确……很喜欢他。”

话到最后,那语气有几分轻,更似某种呢喃。

柳氏轻轻咳嗽了声,“惊蛰,你先前说的许多事,怕让我们担心,说得有些不真不实。”她叹着气,好像有些难为情,“虽我们未必能帮得上忙,可你不能瞒着我们。”

惊蛰顿了顿,轻声说:“好。”

柳氏和岑良想听,惊蛰也没有再瞒着。他慢慢说起自己过去这些年的遭遇,其实他觉得也没什么好讲的,可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讲起来,竟是不知不觉到了傍晚。

这大半日就过去了,手边的茶盏换过了几次,甚至没顾得上吃饭,只是匆匆用糕点垫了垫肚子。

除却容九到底是谁,惊蛰几乎把能说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听得柳氏与岑良两人都很是入神。

在她们看来,惊蛰在宫里的生活很是不简单,只是万万没想到,竟会是如此跌宕起伏。

岑良喃喃:“张伯伯过去这几十年在江湖上闯荡的日子,怕是都没惊蛰哥哥这十来年要精彩。”

柳氏轻轻拍了拍岑良的手背,“你听着精彩,惊蛰都不知要吃多少苦。”

岑良回过神来,有些懊恼地说道:“娘说得是,我不该这么说,惊蛰哥哥……”

惊蛰摇头,笑了起来:“在经历的时候,的确觉得苦,只是回过头来再看,却也没什么不好。”

如果没有这些经历,惊蛰也不会走到今日这步。

柳氏微微抿着唇,似是有些犹豫。

经过这几个时辰的对谈,他们已经比之前要熟悉许多,那些无谓的僵持已经丢到了天边,此刻柳氏再有迟疑,就显得有些明显。

惊蛰:“娘,你若是有想说的事,尽管直言,我若是知道的,必定会与你说。”

柳氏:“你喜欢的那人……容九,他是什么身份?”

岑良:“不是御前侍卫吗?”

在刚才的对话里,惊蛰借用了赫连容之前的假身份,只略略提及了些。

柳氏:“如果他只是御前侍卫,又怎么能驱使得动一位朝廷命官?”

她不是那些养在深闺大院的贵妇人,在外讨生活的时候,也常与守城人打过交道。同州府城那些人,就已经很难缠,如果只是七八品的小官,未必还能入得了他们的眼。

同州如此,京城只会更高人一等。

茅子世能够不经搜查,就能进到京城,他的身份必定不低。难道他这一行,仅仅只是出于,他与容九的个人情谊吗?

惊蛰听到这个人情谊时,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这要是被茅子世听到,怕是又要乐得满地打滚。他没见过几次茅子世,却能从这寥寥数次里感觉到这人的玩世不恭。

惊蛰抿唇:“容九的身份,的确是有些特殊,不好道出。娘,我必须问过他的想法,才能与你们说。”

他和赫连容,还有悬而未决的事没解决。

柳氏也不想刨根问底,见惊蛰如此说,也没再问下去。

她只是有些担心。

如今来看,惊蛰还是宫中太监,许多事情都是依附着容九才能做,这两人身份地位悬殊,眼下情意绵绵,你侬我侬,自然没什么问题。

可要是那容九后悔,那惊蛰必定要倒大霉。

容九能回头,惊蛰可未必能回得了头。

这些担忧,柳氏只藏在心里,没在这节骨眼上说出来扫兴。

今日这样的喜事,柳氏只愿意惦记着那些团团圆圆,和和美美的事。

一直到华灯初上,于管事带着人进来点灯,揣着袖子苦恼地说道:“郎君,这时辰可都过去许久,您要是再不带着夫人小姐过去,主子可真的要吃狗肉汤了。”

惊蛰一想起白团,再看着外头的天色,这才恍惚感到腹中打鸣。

已是这么晚,赫连容怕是要等着急了。

惊蛰与柳氏岑良说过几句话,就带着他们去见赫连容,还没进厅堂,就已然闻到了菜肴的香味。

一进屋,惊蛰看着满桌佳肴,挑眉说道:“都是明雨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