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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出乎预料的答案,让莫飞河笑了起来,最终点了点头,他叹息着说道“确实是许伯衡。”

许家一直不显山不显水,没露出骄矜。

时间过去已久,能记得这些事情的人,其实都没几个。

莫飞河摇了摇头,“倒也不是一直如此,许家的太祖令已经不在了。你可记得,大概一二百年前,王朝曾有过一次险些覆灭的动荡?”

莫惊春颔首,宗正寺的记载便是因着那一次动乱而出了偏差,以至于他们之前为了追查,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莫飞河“这件事,与许家有关。”

莫惊春“……所以许家前头那些年的蛰伏,是因为祖上曾出过乱事,最终是凭借着太祖令活了下来。而之前废妃叛乱之事,许家还能继续延续,是因为许伯衡。”

靠着祖恩,靠着人才,许家还是勉强延续了下来。

莫飞河淡笑着说道“别看许伯衡是只老狐狸,可他实际上对公冶皇室衷心得很,这么些年,他在朝中无往不利,唯独两次闭门思过,都是主动涉险,自己讨来的。”

莫惊春挑眉“阿耶对于这些隐秘的事情,看来知道得也不少。”

莫飞河“谁让为父讨陛下喜欢。”

莫惊春“……”

咳咳!

莫飞河这话却是没有歧义,他被永宁帝提拔后,确实是深得陛下信任,以至于一些隐秘要事,他确实也知道得不少。

莫飞河“许伯衡当年觉得太子虽然聪慧,却是隐有暴戾,不能为君。这话是当着先帝的面说的,气得先帝勃然大怒,跟他大吵了一架。”

莫惊春“……许阁老,跟先帝,大吵一架?”

他想了想那两人儒雅从容的模样,还真的想不出这所谓的“大吵一架”是什么模样。

莫飞河笑着说道“当然,当时他们是在御书房吵的。我就在外面听,先帝气得砚台都摔了,砸得整个御书房都是墨水。”

莫惊春敛眉,怨不得莫飞河知道此事,原是正巧。

不然先帝再是信任莫飞河,也不可能特特将这件事拿出来讲。

“当时先帝异常生气,将许伯衡打回去闭门思过后,没过多久,先帝带着我去他府上,本来是为了别的事情……可没成想,先帝又因为这事情跟许伯衡吵起来了。”

莫惊春“许阁老很坚持。”

不然不会一而再,再而三都是如此。

莫飞河淡淡说道“他当然会坚持,从如今来看,他的坚持,某种程度上也是没错。”

莫惊春微顿,猛地看向莫飞河。

从小父亲在他们心目中就极为高大,再像这样温和说话的模样,是等到阿娘去世后,才逐渐有过的。

莫飞河语气平静,就像是在说什么不起眼的小事,“当时陛下说的话,我至今还记得,他说,‘我皇族中人,羸弱有之,病瘦有之,残缺有之,痴傻也有之,他们都可为王,为何我儿,便坐不得皇位?’”

永宁帝是温和的,淡定的,从容的君子。

可那一刻,莫飞河的的确确从他身上看到了不甘的狰狞。

这怕是用永宁帝的心结。

当初,他正是因为身体的缘由,差点无缘帝位。

这一回登门,就将许伯衡的闭门思过,又延长了半月。

等到许伯衡回朝后,君臣两人就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如往昔。

莫飞河“许家不是没做过错事,但是都活得妙,最终还是留下了血脉。许伯衡还有个小儿子,再加上被废黜的公冶明,之前之美去见过他,听说也活得不错,陛下并未苛刻,倒是比外头还要舒适。”

他说到这里,才惊觉话题扯远,才再说回来。

“太祖令现在有两块在皇室,一块,应该在‘成’姓后人身上。”莫飞河说道,“不过随着时间推移,如今这太祖令怕是没有当初的威慑。”

莫惊春笑了笑,“便是所剩无几,若是想行个方便,怕也是简单。”

莫飞河呵呵笑了起来,看着次子说道“那可不是行个方便那么简单,如何现在有人手持太祖令去京郊大营,起码能调出五百兵马。”

莫惊春“……当初太祖就不曾想过,若是有朝一日,那些后人堕落了呢?”

莫飞河“何为堕落?若是皇室都无法拦下,那岂非皇室本身,也是堕落?”

莫惊春若有所思。

他摩挲着手里冰凉的铁牌,像是怀揣着某种沉甸甸的压力。

莫惊春在试探正始帝,帝王又何尝还不是在试探他?

这铁牌是对莫惊春的庇护,却也是对莫惊春的束缚,以他的性格,要走到鱼死网破之地,着实太难。

可拿了东西,便必定会为之思虑。

承情愈多,束缚便愈多。

正始帝知道他会知道。

他也知道,正始帝会知道。

莫惊春倦怠地抵住额头,正始帝的情况透着古恠。

老太医时常语焉不详,却又神神道道。尤其对寻找其兄的姿态越来越迫切,这态度着实让人心中不安。

可是……

莫惊春沉沉叹了口气,却又忍不住笑起来。

正始帝是疯子。

这个事实,莫惊春已经完全知道。

可这个疯子……

莫惊春摩挲着手里冰冷的器物,在最疯狂的时候,即便暴戾万分,即便透着试探算计,可剥开一层层阴鸷暴厉,却仍有温暖。

即便那温暖透着血腥、恐怖、渗人和扭曲,却是真真存在。

那么,开始纵容这头彻头彻尾的疯兽的莫惊春……

又算是什么?

窗外大雪纷飞,冷得车厢内的墙壁都是遍是寒意。

礼部侍郎蓝松柏僵硬地扭了扭身子,看着对面假寐的宗正寺右少卿,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这声叹气,将右少卿叫得清醒,重睁开了眼。

短短十来日的时间,礼部侍郎和右少卿便被迫熟悉了起来。

不熟悉也不行,这队伍里就三架马车,一架是给他们两人,剩下两架是大皇子跟他们侍从物品,再有押送的是哀礼节仪,队伍不长不短,已经快到焦氏本家所在的郡县。

他们两人在马车内整日对望,虽然乏味,但再怎么样也比外面行军的士兵要好得多。

无聊归无聊,也说不出挑剔的话。

蓝松柏“再有两日,便要到了。”

右少卿幽幽地说道“平平安安就是好。”

蓝松柏“你能不能有点信心?陛下可是派了这般多人,要是在焦氏面前怯了意,回去咱俩就完了。”

右少卿淡定自若,“你可是忘了宗正寺是干什么的?”

来往左右,全是宗亲。

他们怕过?

蓝松柏冷哼,“礼部却也不是被吓怕的。”

礼部接待各国来使,一个个却也不比宗正寺轻松。

若是莫惊春在此,他肯定认得出来,这个人就是当初在交泰殿上,发觉了献舞的舞女不对劲的礼部侍郎。

右少卿“既如此,你怕什么?”

其实不是蓝松柏怕,而是他总有种不自觉的紧绷。

良久,他才无奈地说道“你是不知道,这一次这么大的事情,焦氏怎么可能不严阵以待?可是大皇子才四岁,又是文弱的脾气,到时候肯定是我们给他撑场子。

“可若是大皇子一个不小心……”

他怕的是撑场子吗?

狐假虎威,礼部和宗正寺最会了,不然为何来的是他们?

可问题在于大皇子的安全。

任由是谁,看着这八百士兵,都不会觉得轻松。

右少卿的脸色这才严肃起来。

他在宗正寺待了六年,倒是快忘记外头的事情可不像是宗正寺这么简单。

……宗正寺从前也是不简单的。

这跟宗亲打交道的事情,哪里会简单?

是在莫惊春来了后,不知不觉就变得甚有条理,居然也闹不出事来。

原本他们还在担忧,若是换上来的宗正卿太好说话,或者太不好说话,那可真是麻烦。上一个宗正卿就是太好说话,所以才让他们很难办。

结果莫惊春这四年,却是给了他们极大的惊喜。

遇事这位从来是自己顶上,就没见他退过。

他们无需担心做事的时候没有后盾,只要是有理的事情,莫惊春从来都不会让他们怯场,这样的上官,谁不爱呢?

右少卿看了眼礼部侍郎,至少比黄正合好。

如果礼部侍郎没有在夸大其词……正始帝膝下只得了大皇子一个。

如果有人对大皇子动手,又或者,像大皇子说一些诛心的话,那岂不是麻烦?

右少卿这才警惕起来,跟蓝松柏细细商量起来。

再两日,一行人已经抵达郡县外,数百精兵自然不可能入城,但有约莫五十名跟着大皇子一同进出。而焦氏本家的人则是亲出城门外三十里相迎,来的人,是下任焦氏宗子。

大皇子理应称呼他为舅舅。

此人名叫焦遥。

大皇子在宫内显得柔弱,但是出宫后,再有两位年长嬷嬷与內侍跟随,平日是深入简出,只在必要场合出面,倒是没哪里做得不妥。

而两位官员按着礼数做事,甚是体贴周到。

两边都算礼让,更是熨帖。

大皇子每日都会去停灵的地方拜一拜,焦遥每次都会在,他看得出来大皇子眼底的好奇和无名的悲伤。大皇子年纪尚小,还不能体会那种离去的悲哀,但是每日见人进出落泪,多少能够感同身受。

每次大皇子进出时,他的身边不仅跟着宫中嬷嬷,就连官员也时时跟着,像是异常警惕。

焦遥心里叹息,却也明白他们的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