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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明今日,他还曾问过老太医,可不到一日,陛下便已经显露了危险的模样。

“他说的话确实没错,寡人近来,已经不再那么频繁做梦。”

公冶启捉住莫惊春的腰,他闭着眼,没有阻止他的动作,只是将他带着更往前罢了。

“你在,会更好些。”

莫惊春紧蹙眉头,看着帝王眉间的暴戾,还有方才近乎发泄般的恶意。

如果不是他一直勤于锤炼,方才那漫长的折腾就会让莫惊春彻底晕厥过去……可便是公冶启如此,也不可能会随意掀起这样的怒火。

这是怎么回事?

包括清晨那来气冲冲的怒火,若不是莫惊春拦下……

莫惊春回过神来,若不是他拦下,早在清晨,或许便要出事,怎可能推迟到现在?

想到这里,莫惊春的脸色便微有变化,轻声说道:“陛下,在长乐宫您之所以发怒,却不是为了太后罢?”

正始帝睁开眸子,阴冷地注视着莫惊春。

良久,他不疾不徐地说道:“清河的事情,你已经猜到了。”

这话不是疑问。

可公冶启的话,却像是在转移话题。

莫惊春敛眉,像是在沉默。

帝王也不在意莫惊春的沉默,而是慢慢地说道:“寡人并不打算立刻止住兵祸,而是任由他们继续肆虐下去,直到再一次掀起二百年前的世家南逃。”

莫惊春停了下来,垂下来的手指抓住正始帝的肩膀,“陛下!”

一直隐藏的目的被揭开来,却何止是“恐怖”二字可以表达?

正始帝如此疯狂。

“陛下,劳民伤财,穷兵黩武,您让将士不顾百姓安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饱受战乱之苦,这难道是帝王之术,是应当之举?”莫惊春说话的声音并不高昂,却仿佛金戈铁马,掷地有声。

正始帝低低笑出声来,“夫子却是说错了。”

他抬手搭在肩膀上,正盖住莫惊春的手掌,将他的挣扎捆在掌心,含笑说道:“这是寡人最开始的打算。”

莫惊春挣扎了几下没挣脱,脸色难看至极。

好半晌,他才说道:“‘最开始’?”

既然有个“开始”,那总该有个“然后”。

正始帝笑了,即便那笑意充满着恶劣,“然后,清河王就做得比寡人还要好。”

最开始的时候正始帝的确是打算让一切都掌控在自己手中,然后他发现贪婪和欲望是一个好东西。

即便没有插手,有些东西,却发展得比他想象的还要好。

莫惊春紧蹙眉头看着陛下,只听得他不紧不慢的话,充满恶意扭曲的口吻,“清河附近的地盘,便有广平王,虚怀王,刘成王等,广平王跟清河王起兵后,再次分裂,带着残兵投靠莫广生……但是他自己的地盘,已经被清河王占据了去。”

这些都是最近的情报,莫惊春或是在朝会上,或是在私底下,已经听得七七八八。

“广平王喜欢优雅风趣,倒是没想过染指皇位,如果不是因为世子的惨死,他不会被清河王煽动谋反。在世子亲近的侍从侥幸活下来,赶往封地‘据实告知’后,被怒火冲昏头脑的广平王便冷静下来,开始怀疑起清河王的目的。

“但是这个时候,他已经骑虎难下,最终两相决断,他投奔了朝堂。可他这么做,虽然是悬崖勒马,却是没护得住他封地上那些可怜的百姓。

“尤其是当初……广平王之所以被封在广平,却正正是因为那里,有着广平赵氏。”

正始帝说话的声音缓慢从容,仿佛他是亲身经历,看过,想过这其中的关节,才能毫不犹豫地将整个故事和盘托出。

那语气越是平静,便越发让人惊悚。

广平赵氏,是一个逐渐衰落的世家。

不是所有世家都能经历千年而不腐,也有的世家门第在高处崩塌,再也起复不得。赵氏,便是正处在这个阶段,两百年前,他还是旁人口中时常提起的大族,如今,却是只有广平清河一带,才能想起这个世家。

可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赵氏再是如何,仍然是世家大族。

在广平王的封地上,因为他喜爱风雅,赵氏也是最得意的跟前人。

这也是当初为什么他的封地,会在广平的原因。

可相较于自己的利益,广平王还是毫不犹豫地抛弃了封地百姓,以保护自己的安全。

尤其是他还不知道宫中皇帝的打算,若是他不能够将功补过,将清河王拿下,广平王未必能够保住自己的性命。

谁都知道现在这位皇帝却不是个好脾气,眼里揉不得沙子。

然广平王这个举动,却是将整个封地的人白送到清河王的手中。

清河王本就愤怒广平王的背叛,对其封地更是毫不留情。虽未到烧杀掳掠的地步,却也扰得百姓苦不堪言。

尤其是广平赵氏,听说,如今那华府三千,已经悉数被清河王占了去。

当然这倒也不是清河王肆意抢夺世家,他是一心一意想着做皇帝,若是他在这里得罪了世家,那岂不是也会惹得其他世家大族侧目担忧?

那是“借住”。

赵家有荒谬之人,自然也有坚守的风骨。

那些看不惯清河王的,不想卑躬屈膝去附和的,离开当地,不是正好?

正始帝偏着头,诡笑了起来,“这一切,寡人半点都没有干预。”

他说得坦然,而扭曲。

除了最开始杀了清河王世子,按下广平世子的侍从,再拖延莫广生的脚步外,正始帝真的什么都没有做。

……什么都没做,却每一步都算计了人心。

如果不是极其清楚清河王的暴戾,如果不是清楚广平王爱慕风雅却优柔寡断的性格……如果不是清楚,莫广生再是骁勇善战,却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人!

为何莫家有两位大将在,可正始帝偏偏不选经验更足,身体也还硬朗的莫飞河,却偏偏选了莫广生呢?

可以说是天寒地冻,却也可以说是莫飞河和莫广生两人的不同。

莫飞河一直都是猛将,可是除此之外,他行兵打仗对待战俘都是一等一,就算是异族,在面对莫飞河时,便是投降,也是不带后顾之忧。

他杀人无数,却行之有度。

可莫广生不同,许是因为他最开始经历的惨事,他下手从来狠辣,会用极小的代价换来最大的胜利,尤其是对待战俘敌人,他也从不手软。

数年前,莫广生还曾经有过坑杀战俘的恶名,当时他还在朝上被弹劾过。

去的是莫广生,却不是莫飞河。

莫惊春的膝盖一软,倒在公冶启的怀里,他应该从一开始,就想清楚这其中的分别。

公冶启笑着说道:“夫子在担心什么呢?即便是赵氏外逃,却也比活在清河王的手中要好上太多不是吗?”

莫惊春的声音透着寒意,“可是陛下,会容许他们逃亡何处?”

北面,正是冰天雪地,在寒冬腊月,还要翻山越岭本就不是简单的事情,东面是朝廷的兵马,再加上广平王的残兵,本该是最合适的地方。可正是因为此地布置着朝廷的人手,清河王的大部队都在这里与之相抗,跑进战场本就是自寻死路!

而西边……

是清河王的封地。

四面堵三面,赵氏要逃,便只能南逃。

这仿佛是复制了二百年前,王朝天下险些掀起的大乱,只是那时候南逃的世家只有寥寥几个,不过窦氏等等。

如今正始帝想要的,难道是如此简单的?

莫惊春:“您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便宜行事。之所以在头几年,就疯狂打残异族,百越,是生怕他们在这时候蹦跶。”

他的声音很轻,甚至透着无比的倦意。

“异族如今数年内都不敢再犯,尤其是去岁,已经被打得分崩离析。百越被南安大将打得只剩下一半,即便勉力支撑,再是无力去想我朝内务。而高利等国……”

莫惊春露出一个苦笑,“交泰殿的时候,您已经吓破了高利的胆子,除非皇室被破,不然臣觉得,高利是绝不敢骚扰我朝边境。”

如此,最大的几个外患,其实已经被正始帝暂时压了下去。

正始帝笑了起来,“夫子却是说漏了一处,不是还有那危险的海寇吗?”

南边沿海,从西南到东南,确实常年受到海贼的袭击,只是这种袭击是小部落的,小型的,从未有过大型的骚扰。虽然确实让人厌烦,但朝廷的海军也只在训练中,还未真真成祸。

如此虽是祸患,却暂时未形成如百越这样的灾祸。

正始帝方才有此一说,不过有些胡搅蛮缠。

莫惊春摇了摇头,“如今外患不足为惧,而内祸,却是连年惹人厌烦。或许正如您所说的那般,公冶流传着叛逆暴乱的血脉,宗室始终是个麻烦。世家又逐渐做大,把据朝堂,陛下想要将这二者同时清除,也是正常。”那周身的热流不曾软去,他的手指已经烫得发白,像是被泡出了褶皱。

公冶启的话没错,莫惊春的话也没错。

错就错在,正始帝的手段过于阴狠。

怎样的程度,才能算上阴狠?

正始帝:“舍小得大。”

莫惊春:“陛下,这些人,也有父母,更有子女,如今却因为兵祸而流落至此!他们再是细微,却也是活生生的人命。”

正始帝的眼眸幽冷,眼底只有莫惊春一个。

“夫子这话,怕是不该来问寡人,而是应该去质问清河王与广平王,这两地,已经是他们的封土,百姓,便是他们该管教的子民。”他漫不经心的语气,仿佛仅仅是冷冰冰的数量,“他们忽视了自己的子民,让他们沉沦战火,难道也是寡人之过吗?”

莫惊春的眉头紧蹙,死死地看着陛下。

公冶启的模样与寻常没有差别,除了眼底的暴戾外,他说话的语气甚至算得上轻柔。

可是抓在他的腰腹上的力道却是越来越大,几乎要将莫惊春拖下水。

正始帝冷漠的话并没有错。

清河和广平是两位郡王的封土,就算封地上的百姓出了差错,最先要追查的自然是两位王爷,而不是远在京城的帝王。他再是阴狠毒辣,却也做不到事事亲为,实际上能走到今日这个地步,推动这相同结果的人……便是无数卷在这洪流中的人。

是清河跟从清河王,举地叛乱;是广平王优柔寡断,抛弃了封地,才致使清河王入侵霸占;是清河王嚣张跋扈,才没有阻止手下作乱;是赵氏根骨不清,才会有部分投靠了清河王,而另外一部分不愿同流合污,才打算南逃。

即便是南逃的方向,也是赵氏自己选的,那是最适合的方向。

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跟公冶启没有关系。

所有的一切,都跟公冶启有着莫大的关系!

【公冶启曾经为了将异族驱逐出边境,牺牲了八千精兵,将他们活埋在万石山下,最后引得异族出现,将他们的主力全歼。】

精怪似乎感觉到莫惊春的心神动荡,突兀地说道。

莫惊春却是不想听精怪说话。

这精怪其实对莫惊春没有恶意,以它的威能,要让莫惊春断手断脚或者更为煎熬,也不是个难事。反倒是随着这些改变,莫惊春的身体硬朗与他,也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