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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少年所说,他从有记忆开始,家里便只有阿娘,父亲早逝,而他们母子三人没有在一个固定的地方多待上半年,往往总是住没多久,就迅速搬走了。几年前,阿娘病逝,而后躲躲藏藏的就变成了他们姐弟两个。而在这时候,少年才隐约得知,他之所以会一直如此,乃是因为有人在暗地里在追他们,而他们逃跑,是为了活命。

墨痕出声说道:“这种情况下,一般来说,都是你们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或者说,你们祖上留下来什么好东西,足以让人惦记。”

少年沉重着神色摇了摇头,“如果我知道是什么的话,再怎么重要,我都会将那什劳子好东西丢掉。”

墨痕神色微动,没有再说话,而是听着少年絮絮叨叨地说话。

那多数是他们这些年逃难的倒霉遭遇。

话到最后,墨痕总算从少年的口中得知他的名字。

他叫成卫忠。

大皇子坐在马车上,跪坐得一丝不苟,袖口垂在膝上,宛如一尊小小的雕塑。

车窗外,是逐渐活跃过来的坊市,偶尔还能听到一二声不得体的吆喝。大皇子知道,这是车夫为了绕开有可能的监视,而特地多绕开路。这一道,应该是往西边去,然后再折返回来皇宫。

他的心情还算不错。

他没想到能撞见墨痕,顺带还去了一趟莫府,见到了桃娘。

大皇子撞见成卫忠的事情确实是意外,但后续被抓过去后还稳如老狗,一点都不担心,乃是因为大皇子知道他的身边还跟着暗卫。这是在他出宫乱跑后,太后特地让正始帝派人在他身边盯着,只一个,就已经够用了。

是大皇子自己主动让人且不要救人。

他意识到了成卫忠这件事里的古怪。

当然,此时此刻,大皇子还不知道那少年叫成卫忠。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陛下怕也是派了人在盯着成卫忠,只是为什么没有出手,直等到墨痕来了才救人……那就只能问陛下了。

大皇子虽有好奇,却不想把这份好奇心浪费在正始帝身上。

马车顺利地回到了皇宫,大皇子在宫墙处下来,抱着桃娘塞给他的暖手炉往里面走。这几日艳阳高照,从前的雪花早就化掉了。这春来的气息,总算有几分展露在人前,但每逢清晨时分,这寒意还是徘徊不去,冻得人发寒,有时候,倒还有些冬日的凌冽。

大皇子沉默地往宫道走,有內侍正在这里等他。

杜文笑了笑,恰如其分地走在大皇子的身前,为其引路。其实何必要一个长乐宫的二等內侍来引路呢?不过是一个示意,一个让大皇子回来后,要先去长乐宫的暗示。

不消说,大皇子抿了抿唇,跟上了杜文。

长乐宫内,角落里,一个鎏金异兽纹铜炉正在飘着淡淡的烟雾,这清幽冷静的安神香燃了多年,这跟前伺候的內侍都熟悉得过分,只觉得今日点的,却是比平时要多了些。这脑子异常清醒,甚至清冷得奇怪。

正始帝在梢间坐着,手里正夹着一份薄薄的文书在看。

大皇子进来的时候,正巧看到那份文书轻飘飘地从帝王的手中落下,不知其中究竟承载了什么内容,大皇子居然从正始帝的脸上窥探出薄怒之色。

陛下的手指无意识地摸了摸严丝合缝的领口,而后看向大皇子,淡淡地说道:“坐。”大皇子行完礼数,刚站起来,便又自顾自地在边上坐了下来。

正始帝漫不经心地说道:“你去莫府了?”

这话,是明知故问。

大皇子一本正经地说道:“是莫尚书的侍从救了孩儿。”

正始帝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为何不让暗卫提前带你走?”

大皇子抿着唇角,“孩儿以为被抓去的那个人,看起来颇有内情,所以想暂且留下来查看。”从这个角度来说,这未尝不是一桩冒险之事。

正始帝:“此事,太后已经知道,你待会自己去解释罢。”

大皇子的脸色微变,双手猛地攥紧袖口。

他还以为太后不知内情。

他的神色有些紧张,而后才逐渐放松下来。横竖是躲不过,暂且还是不要放在心上微妙。大皇子屏息凝神,缓了缓,才说道,“陛下,您叫孩儿过来,是有什么要事?”他不想在陛下跟前多待,那种危险可怖的感觉,从来都没有因为正始帝的态度而发生过任何变化。

对于大皇子而言,正始帝从来都是一头危险的巨兽。

他笑着也罢,他怒着也罢,差别仅仅只在于他是非常危险,还是嫉妒危险。

正始帝盯着大皇子的眼神有些赤裸得可怕,眼底像是藏着晦涩难懂的暗色,他的语气平静,像是在拉家常,“往后无事,不要再出现在莫府。”可是吐出来的话,却是赤裸裸的威胁。

一直还算冷静的大皇子在听得这话后,微眯着眼,冒大不讳地主动抬头,总算敢盯着陛下的眉心看,下意识没有和帝王的眼神对上,“陛下,您是觉得,不该和莫家人见面,还是仅仅,不该去莫府?”

大皇子理应应下此事,然后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样,循规蹈矩地活着。

他一直都是这么做。

可是眼下正始帝这话,却是和之前有些不同。

大皇子潜意识便在抗拒着此事的发生。

正始帝扬唇笑了起来,透着一种矜傲的愉悦感,“你是真心喜欢上桃娘了?”

大皇子紧蹙眉头,将唇抿得发白,“她是孩儿的朋友。”

小孩的声音有点硬邦邦,透着难得的虚弱。

陛下的手指敲击着方才的那一份文书,声音里透着高高在上的傲慢,半心半意地说道:“大皇子,今儿,寡人高兴,便教一教你一个道理。倘若你有什么上心的人或物,在还未有掌握与保护的权势前,最好不要暴露在你的敌人眼中。”

敌人。

耀武扬威,凶残可怕的巨兽宛如在盯着入侵自己领地的幼崽,正在思忖着是要将他当做食物撕开,还是直接抛出去。

大皇子明知道自己的想象异常可笑,却不得不承受那宛如实质的威压。

好半晌,正始帝才慢慢抽回视线,像是在赶人般挥了挥手,“莫府,是禁区。其他地方,你要和桃娘怎么顽闹,是你们的事情。”

大皇子知道这是正始帝赶人的意思,默不作声地站起来,行礼后走了出去。那速度怕是要比他来时还要快上一倍。等到他总算出了长乐宫,站在殿前喘息了一下,那急促而微弱的动作并没有引来其他內侍的关注,而大皇子身旁的近侍早就在殿外等候,在他出来的时候,便赶忙迎了上来。

大皇子忍住回头的欲望,大步往前走。

他的心里,只觉得今日的陛下,总有些古怪。

可陛下什么时候正常过?

大皇子在心里怨毒的、愤怒的想着。

他的浑身情绪,在正始帝提及桃娘的时候紧张到了极致,直到眼下才缓缓放松。可陛下说得没错,在他还没有足够的实力前,冒然将自己看重的东西暴露出来,并不是好事。至少,在正始帝的眼中,桃娘这个朋友,是可以拿来威胁他的器物。

大皇子的小短腿飞快地走着,情绪有些焦躁。

桃娘是他第一个朋友。

可以畅所欲言,不必在乎心中的束缚,不会因为家世而讨好他,也不会因为出身而疏远他,大皇子从未有过这样柔软的感觉,让他像是浸泡在热水中,源源不断的水流环绕着他,而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托举着他的身体,让他不会沉浸水里,无法自拔。

即便这只是个小小的警告……

大皇子的面色微沉,他都要减少和桃娘的交往。

这是对桃娘最好的保护,不然……

在大皇子离开后,一直站在正始帝身后的刘昊才像是活过来一样,悄声说道:“陛下,大皇子怕是要被您给吓坏了。”

正始帝无所谓地说道:“被寡人吓坏了,总好过往后在外面栽跟头。他还是活着好些,要是死了,倒是有些麻烦。”

刘昊:“您先前不是想要让大皇子和桃娘……怎如今,又变换了主意?”

正始帝冷漠的眼神冻得刘昊有些发寒,“寡人何时变更了主意?”

那刘昊就闹不明白,陛下这是何意。

正始帝觉得刘昊这几年怕是有些痴呆了,如此简单的事情都想不明白,“寡人不想让他出现在莫府上,有问题?”他残忍而冷静地说道。

大皇子在莫府上留宿,两次暂住的地方,都在距离莫惊春非常之近的距离。他不可能让大皇子住在客房,那距离他的院子有些远,大皇子的身份又有不同,离得近些,才更加稳妥。

然这登堂入室的做派,可着实引起了正始帝的不喜。

不过这话,陛下是不可能解释给刘昊听,只是用眼刀挖开刘昊的皮肉,直瞪得他不敢抬头,这才收回眼神,“不过,这也不是没有好处。”

他懒洋洋地说道:“眼下桃娘和大皇子的关系,只不过是简单的朋友,充其量有些特殊。这样的感情看似纯粹,可是经不起外力的打击,说不准那一日就断了。若是有人阻挠他们的友情,让他们生出同仇敌忾之气,再有时间分隔……说不准,这所谓的友情,便会成为更暧昧的情愫。”

刘昊在这里听着正始帝的侃侃而谈,听得一愣一愣的。

但他很快明白过来陛下的意思。

如今这两人之间的年龄差距有些大,在桃娘的眼中,大皇子终究不过是个孩子。如果他们时时见面,那既定的印象就难以发生改变,他们的关系,怕是要永恒凝固在姐弟朋友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