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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去提醒一声。”隋文安说。

洞外堵着的雪球被挪开,他钻出去高喊两声,怕遭人嫌,没敢挨个雪洞提醒,喊了两声就又钻进雪洞。

“好饿啊。”隋灵捂着肚子哀嚎。

“什么时辰了?”隔了许久,她又问,“要饿死了……”

隋玉也饿得心慌,到了后半夜手脚发软,她时不时捏一撮雪喂嘴里,含热了再咽下去,就这样,一直熬到天明。

哨声响起,所有人钻出雪洞,衣裤鞋袜里都塞了蒲绒,又加塞了干草,个个看起来一夜之间“壮”了许多。

押送官开始清点人数,来回数了两遍,发现少了二十余人,他们又挨个检查雪洞,推开门口堵的雪球,躺在里面的人没熬过这个冬夜,彻底睡过去了,也永久地留在了这个山脚下。

“也好,也好,解脱了。”隋虎叹气,说罢听到身后响起一声冷嗤,他头也不回,问:“觉得我说得不对?这一路走来,你不觉得还不如死了?”

“蝼蚁尚且偷生。”隋玉答。

“蝼蚁不是人,它没脑子。”

“你有脑子,你怎么从牢里出来了?”隋玉不屑,又嗤道:“你挺擅长替别人决定生死的。”

隋虎笑笑,继而叹气,若是没拖累,他也早解脱了。

晌午抵达山中驿站,押送官让役卒煮一锅稠粥,所有人饱食一顿倒头就睡,后半夜冻都没冻醒。

天明又出发,这次动身时,押送官从驿站带走了一袋干粮一袋干菜,以防再走错路要在野外露宿,另外还特意给了隋玉六张热豆饼,算是对她前夜出谋划策的奖赏。

接下来的日子里,朝西北行进的脚步没停过,走出大山越过丘陵,就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平原了。

熬过最冷的寒冬,白日里太阳有了温度,光芒落在雪地里行走的人群身上,热烘烘的温度蹿上耳朵和脸颊,蛰伏了一冬的冻疮开始溃烂。皮下硬包如扎根在冻土下的春苗,肆意往外生长,结了硬痂的皮肤被刺得又疼又痒。

“我要死了。”隋玉急得打脸,太痒了,她恨不得把那块儿肉给剜了。

“痒了就挠,别怕留疤,丑点好。”隋虎说。

隋慧跟隋灵闻言脚步一顿,手伸到半空了又缩出去,见隋玉附身抓雪摁脸上,她俩也照做。

她们的动作落入隋虎眼里,他看了隋文安一眼,再次问:“你爹娘是打算如何安置慧姐儿和灵姐儿?找旧识托关系,寻两个清白人家嫁了?”

隋文安沉默了片刻,他不好意思再扯谎隐瞒,只好点头应了,末了又补充说:“不知旧识肯不肯搭救,只有去了才知道情况。”

隋虎点了点头,他看向隋玉什么都没说。

隋文安也没说话。

隋虎顿时冷了脸,之后的路程,他的态度就变了许多。

隋慧察觉了,她私下悄悄问哥哥:“你跟三叔闹分歧了?”

“没事,你不要管。”隋文安不肯多说。

隋玉也察觉了,但她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不去插手他们叔侄的事。快到长安了,她盘算着要些买什么东西。

“官爷,我们到了长安能留个几天?”傍晚到了驿站,隋玉悄悄地问。

“短则一两天,长则三五天。”押送官没隐瞒。

晚饭后,她跟另外几人说了这事,计划道:“到了长安,我们看能不能找机会躲出去,买只鸡炖汤补补,身上一把骨头架子,睡觉我都嫌硌的慌。”

隋虎不说二话,他掏出一角碎银子递给隋文安,说:“最难的路已经走过来了,我们不拖累你们了,到了长安你们买个罐,以后各走各的,各吃各的。”

隋慧跟隋灵脸上的笑凝固了,两人无措地左看看右看看,隋慧扭着手问:“三叔,你怎么说这话?要说拖累,也是我们拖累你。”

“好端端的,干嘛要各走各的?”隋灵难得有点眼色,她撞隋文安一下,说:“大哥,是不是你得罪三叔了?快道歉。”

隋文安脸红,他没接那角碎银子,压低了声音解释:“我爹的那位旧识只是我爹旧年的一个同窗,两人还有过口角争执,据说闹得不是很愉快,我不知对方肯不肯搭救,或许还会迁怒我们兄妹三人。所以我不敢承诺揽下玉妹妹的事,三叔,你别见怪。”

隋玉听明白了,她推回隋虎的手,缓和气氛说:“原来是为了我的事?看不出来,爹你还挺关心我。”

隋虎没理她,搓着银子沉思。

“路还很长,琢磨这些为时尚早,西北有高山,说不定我们都爬不过去。”隋玉又说,她夺过银子放自己手心里,说:“睡了,明早还要赶路。”

她一躺下,隋良就自觉地坐过去,乖顺地贴着她睡。

隋玉摸了摸他的头,一摸一手油,她反手抓干草搓手,心里不住犯嘀咕,隋虎这个人做事总是让人摸不着头脑。相处近两个月了,她都没法确定他是个什么性子,爱儿子,这个不用多说,也关切女儿,但她没想到他为了她竟然能跟侄子翻脸。最让她忌讳的是原主和姨娘的死可以说是他一手促成的,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都是个狠人。她能感觉到他对她有了怀疑,这点让她很忌惮,生怕他谋划着什么,哪天夜里就给她勒死了。

“叹什么气?还不睡?”隋虎坐了过来。

隋玉没答,装作睡着了,她不敢跟他多聊,也怕他多问。

天明又行一日就进了长安城,穿过重兵把守的城门,押送官领着人贴着墙根走,生怕这些人脏了贵人的眼。

隋玉悄悄用余光偷瞄西汉的都城,墙根下的力工也都穿着乌色的麻衣,少有姑娘妇人的身影,低矮的房屋是黄泥所砌,一眼望去,到处都是灰扑扑的。

不知走了多久,拐了许多的弯,一行人从后门进了驿站,都城驿站蓄养的有马和牛,她们这些人连马厩都睡不上,分散开挤进两个柴房。

“柴房里不准生火,不准生事,你们除了柴房哪儿也不许去,犯事者拖去打板子。”一个眼睛长到头顶的役卒捂着鼻子高声说。

准备生火煮饭的人无不唏嘘,更多的人是无所谓,铺了草铺躺下就睡。

隋玉跟着安分了一天,她睡了一整天,精神头养回了一点就琢磨着要用银子换肉吃,再不吃点荤的,她这副形销骨立的身架子就撑不下去了。

她借着晒太阳的功夫像贼一样踩点,发现每逢做饭的时候,少有人往这边来。隋玉生了胆,她用水捋顺了头发,让隋慧给她扎个矮髻,去茅厕的时候抽了身上扎的、揣的干草,还想洗脸的时候被隋虎拦住了。

“脸上的肉都瘦没了,比鬼还吓人,哪个男人看见我会生歪心思?”隋玉觉得他高估她现在的长相了,硬是洗干净脸才溜走。

耽搁了这一会儿,隋慧跟隋灵忙回柴房,两人躺草铺里做掩饰,留隋虎牵着隋良在外边等着。

隋玉一路避着人循着说笑声传来的方向走,实在遇见人躲不过去,她就低着头,姿态大方的跟在人后慢步移动。有惊无险的出了驿站,她飞速瞄了两眼,选了个方向快步离开。

天色偏昏,路旁的食肆里溢出诱人的肉香,隋玉打量了眼自己的穿着,她没敢进去,选了个胡饼摊子走过去,也不敢吱声,只能装作哑巴,比出十根手指,递出最小的一角银子。

烤饼的男人觑她一眼,手脚麻利地烤十张饼递过去,然后低头忙活着,压根不提找钱的事。

隋玉无奈,她抱着饼离开,这次她长记性了,多走一段路去买麻布,揣着一捧铜板又想方设法托人去食肆买蒸肉。

蒸肉夹在饼里吃,隋玉蹲在一墩泥墙后,像叫花子似的盯着路上的人,这次她总算看见了乌麻黑之外的颜色,年轻的妇人穿着绸缎制的曲裾,一走一动颇有韵味。

最后一口胡饼干噎下肚,隋玉用新买的布里三层外三层裹住夹了蒸肉的饼子,脚步匆匆原路返回,却在靠近驿站时慢了脚步。

天快黑了,寒气又下来了,驿站矗立在夜色里,墙上挂的两盏灯笼像是巨兽的眼睛,她瞅着晃动的光影,突然生起逃跑的心思,不往牢笼里钻了吧。

寒风呼啸而过,隋良打个哆嗦,他踮起脚往隋玉离开的方向瞅,当有脚步声响起的时候,他丢开隋虎的手跑过去。

“我还以为你跑了。”隋虎说。

“是有这个打算,这不是怕连累你们。”隋玉半开玩笑,她掏出一张揣着怀里捂着的饼递给隋良,说:“快吃,还是热的。”

这次是她自己走了进来,隋玉心底还残留着不知是遗憾还是后悔之类的感觉。

夜里被冻醒,她干睁着眼蹭脚上的冻疮,听着柴房里的呼噜声和咳嗽声,她心里是踏实的。

算了,就这样吧,隋玉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