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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洵也没有隐瞒苏程氏,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今日寇季对自己的任命,以及他即将要面对困难跟苏程氏说了一遍。

苏程氏听完了苏洵的讲述,不仅没有陪着苏洵一起皱眉,反而一脸惊容的道:“你觉得先生交给你的是一件苦差事?”

苏洵见苏程氏一脸惊容,疑惑地问道:“不然呢?”

苏程氏感叹道:“妾身觉得,先生是给了你一桩大富贵。”

“大富贵?”

苏洵一脸愕然。

苏程氏点了点头,轻声细语的道:“这生意场上的门道很多,你不知道也不奇怪。先生将渤海府一府之地的商税全交给你作主,就是一桩大富贵。

你要是敢免了渤海府内所有买卖的商税,大宋许多海商,都会跑到渤海府做生意。”

苏洵盯着苏程氏没有言语,静等着她的下文。

苏程氏盯着苏洵问道:“朝廷的商税是二十税一,此事你可清楚?”

苏洵点头。

他虽然不懂做生意,但是却了解朝廷各项税收。

他从出仕到如今,除了翻译书的那一年以外,剩下的时间都在担任地方官,若是不了解税收的话,很容易被底下的人蒙骗。

为此他在出仕之前,就好好的学习了一番。

苏程氏见苏洵点头,便继续道:“但二十税一的商税,只是朝廷定下的,事实上落到商人头上的商税,远比这个高。

朝廷在汴京城设有都商税院,在其他繁华的府城,也设有收商税之所。

所有收税的官方衙门,加起来仅有千处。

而这千处的收税衙门,大部分时候,管的都是盐、铁、酒等官营买卖的税收。

此外,布匹、骡马等市场的税收,也归他们管。

但仅限于官市。

官市外的,他们几乎不管。”

苏洵听到此处,眉头一挑,沉声道:“那岂不是有很多商人偷税漏税?”

苏程氏没有回答苏洵的问题,而是继续说道:“由于朝廷管理商税之所,仅有千处,而朝廷辖下的县,已经超过了千处,所以有很多地方顾及不了。

又因为朝廷管理商税的衙门,只管理一些特定的生意的商税,所以有很多商税,朝廷都没办法直接征收。

有鉴于此,朝廷就推行了一种扑卖的方式,将剩余的商税的收税的权力,出售给了地方上的豪门大户。

而豪门大户在收税的时候,用的是十税一的规矩。

所以朝廷明面上用着二十税一的规矩,暗中却用的是十税一的规矩。

豪门大户用此手段,排除异己,笼络人心,几乎将地方上的一切,掌控在了自己手里。

所以,你在地方上很容易就能发现,地方上遍地都是豪门大户的生意。

而且当地大宗大姓人占据着当地近八成的生意。

所以现在在地方上做生意,最需要拿到的就是收税的权力。

每一岁,朝廷各地商税衙门扑卖这一项权力的时候,就是竞争最激烈的时候。

明面上扑卖权力的钱或许花不了多少,但是暗中塞给衙门、塞给官员的钱却大的惊人。

有人凭借着这一项权力,赚的盆满钵满。

有人因为这一项权力,赔的倾家荡产。

还有人被这一项权力压的喘不过气。

所以你要是在渤海府推行免税的政令的话,相信有很多活不下去的商人,愿意到渤海府安家落户。

还有一些海商,会跑到渤海府,完成大宗买卖交易。

只要你渤海府出具了征税的文书,他们就能避开其他地方的豪门大户的压榨。”

苏洵听完了苏程氏的话,脸色十分难看的道:“收商税的权力,成了一桩买卖?”

苏程氏点了点头,“就是一桩买卖。你刚才不是问我,有没有人借着此事偷税漏税吗?那妾身就告诉你。

有,有很多。

只要是扑卖到了收商税权力的豪门大户,一整年都不需要交税。

一些家大业大的人,他们扑卖收商税的权力,主要目的就是为了不交税,借此赚钱,只是次要的。”

苏洵脸色阴沉的道:“难怪杜甫会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苏程氏迟疑了一下,道:“杜甫所在的杜家,也算是朱门,你我也算是朱门。”

苏洵脸色瞬间黑了。

苏程氏继续道:“先生既然将渤海府的税收的权力给了你,那么渤海府内的税如何收,就是你说了算。

其中的利益,超乎你的想象。

所以有税收的权力在,你很容易能为渤海府拉来一大批商人。

也很容易能借着他们的手,购买到很多粮食。”

苏洵像是没有听到苏程氏的话一般,咬牙道:“朝廷的商税律法有问题。”

苏程氏闻言一愣,急忙对苏洵道:“夫君,你可别乱来。有道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商税律法背后牵扯到的利益庞大到你难以想象。

你若是向朝廷申明此事,不论朝廷理或者不理,你都会被天下所有的豪门大户针对。

豪门大户立足于世,一是官,二是商。

大部分豪门大户,家中有人为官,有人从商,几乎是相辅相成的。

你一旦被惦记上,你和公公的仕途就完了,景先和轼儿的仕途,恐怕也会跟着受牵连。

我程家的生意,恐怕也会遭到各种打压。”

苏程氏提到了苏景先和苏轼,苏洵眼中突然浮现出了担忧之色。

苏家子嗣有些不太平安。

苏程氏第一胎,生了一个女婴,生下没多久就夭折了。

第二胎也生了个女儿,有些先天不足,是个药罐子。

第三胎生了个男孩,就是苏家大郎苏景先。

只是苏景先情况也有些不对,如今也患上了病。

第四胎又生了一个女儿,为了避免中途夭折,苏洵都没敢给起一个正式的名字,只是八娘八娘的交着,希望好养活一些。

也不知道是因为没有正式名字的缘故,还是因为上天庇佑,苏八娘倒是健健康康的。

第五胎便是苏轼,苏洵调任儒州知州,带着苏程氏离家的时候,小家伙才五个月大。

若不是家中有奶娘,恐怕苏洵得带着苏轼上任。

苏轼由于太小,所以至今还看不出什么问题。

但前面的子女,不是夭折就是先天不足,再就是后天患上重病。

所以苏洵心里十分担忧。

寇季是不知道此事,寇季若是知道此事,一定会用眼角将苏洵给夹死,顺便以苏洵夫妇为例子,给自己的儿女做一下科普。

告诉自己的儿女,十五岁的坏小子,祸害人家十四岁的丫头,生下的孩子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当然了,苏洵和苏程氏的婚姻,在大宋并不是特例。

反而是十分寻常。

大宋大部分的男女,都是这个年龄段成婚生子。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生下的孩子的夭折率很高。

毕竟,两个身子骨发育还没有健全的人,一起结婚生子,肯定不会有好结果。

然而,包括苏洵在内的大部分大宋人,根本不知道这一点。

所以他们总会将孩子的夭折,归根于上苍。

觉得是上苍不给他们为人父母的机会。

事实上都是他们自己在造孽。

苏洵想到了自己的子嗣,心里的伸张正义的雄心也就少了不少。

他盯着苏程氏苦笑着道:“你说得对,我们也是朱门。朝廷真要是动商税律法的话,我们也会跟着吃亏。

说不定我们以后就没办法锦衣玉食的生活。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话也对,我只是一个还没上任的渤海府知府而已。

名为知府,辖下的百姓,也不过是比我大宋腹地一些大一点的州多一些而已。

所以我顶多是一个大号的知州。

我只需要想办法将我治下的百姓养活就行了。

商税律法的问题,那是先生那种中枢的重臣才操心的事情。

也只有先生那种人,才敢动商税律法。”

苏程感受到了苏洵心中似乎有一股不平之气,心疼之余,出声提醒道:“夫君若是觉得胸膛的怨气难舒,可以将此事告知给先生。

先生以后若是处理此事,也算是夫君出了一把力。”

苏洵看向了苏程氏,叹了一口气道:“我不想去害先生。得罪天下所有豪门大户,官家也未必撑得住,更何况是先生。

先生从出仕到如今,为我大宋做了不少事情。

我大宋能有今日,先生当居首功。

先生若是能一直活下去,肯定能为我大宋做许多事情。

所以我不能将此事告诉先生,让先生去得罪人,遭人针对。”

苏程氏听到此话,神色有些黯然的道:“是妾身失言了……”

苏洵摇头道:“不怪你……”

顿了一下,苏洵唏嘘的道:“希望有一日,先生能有力量改变这个世道,还天下人一个朗朗乾坤。”

苏程氏顺从的点了点头。

苏洵唏嘘过后,看向了苏程氏道:“你去信一封,给老泰山,让他购买一批粮食,沿海运到渤海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