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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进入阵地!”心中默默估算了一下时间,张松龄突然又大声命令。仿佛与他的命令相呼应,战壕外的机枪声在话音落下的刹那,戛然而止。随即,凌乱的脚步声从不远处的地面上传了过来。游击队员们一边端着武器沿着预先挖好了两条交通沟往前面的第一道战壕赶,一边抬眼朝脚步响起的位置偷看。只见四十多个黑乎乎的人影正朝着第一道战壕自己冲来,每一个人影都将腰佝偻得像只熟虾米般,步履蹒跚,东摇西晃。

“各自进入预先指定位置,端枪瞄准!”张松龄低声吩咐着,率先进入战壕。将掷弹筒贴在战壕内侧,凭着刚才的记忆从战壕内探出半个脑袋,偷偷寻找鬼子重机枪的位置。已经冲到距离战壕一百米之内范围的那些伪军不足为惧,他更重视的小鬼子手中的重机枪。那些东西形成的火力网对游击队的威胁极大。如果伪军们的攻势受阻,率先向游击队进行报复的,肯定是重机枪。相比之下,小鬼子手中的九二野战炮威力虽然巨大,毕竟反应速度要比机枪稍逊了些。并且光凭着照明弹的帮助,鬼子的炮兵也很难保证轰炸的准确性。

“啪!”一颗流弹打过来,在他左脸旁溅起一串尘烟。紧跟着,头顶上又飞过去一颗。伪军们手中的骑枪准确性不怎么样,却远比三八大盖儿灵活。在跑动中不用停下来就能随意开火,并且单手就能完成退弹壳和枪栓复位等一系列动作。

张松龄挥了下手,像赶苍蝇般,将落在头上的土珂拉扫走。然后瞪圆了眼睛继续寻找,根本不在乎伪军们的乱枪攒射。如此昏暗的照明条件下,即便是他自己,想击中一百米左右的目标也得以卧姿或者半跪姿态架着枪瞄上好一阵儿,想在跑动中随便开一枪就将他杀死,纯粹是在赌运气。

的确,伪军们是在眯缝着眼睛瞎蒙。他们甚至战壕边缘那个低矮的凸起部分是人的脑袋,还是自然形成的土包都没看清楚,就胡乱开了枪。当发现连续几轮射击都没产生任何效果之后,便失去了继续向那里开火的兴趣。纷纷把枪口转向另外几个可疑目标,哇哇怪叫着扣动扳机。

“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更远的位置,也有大批伪军在冲着战壕开枪。他们射出的子弹,更是没有任何准头,大部分都提前打在地面上,擦得地面火花四溅。还有很多飞到了黑漆漆的夜空中,从此再也不知所踪。

“大伙都准备好了没有!”在一片乱枪声中,张松龄侧过头向游击队员们发问。鬼子的机枪阵地他已经看清楚了,一共分为六个火力点。每个火力点处都架着两挺重机枪,周围还有几挺轻机枪做协助配合。

“准备好了!”游击队员们压低了声音回应,唯恐吓到了越来越近的伪军。

“瞄准!”张松龄点点头,低声吩咐。同时迅速将掷弹筒架在战壕边缘,朝着距离最近的一个机枪火力点位置做粗略瞄准,“预备——”

“开火!”他大声断喝,右手用力下扯。掷弹筒的发射索被拉动,“嗖!”地一声,将小鬼子精心打造的四十八瓣手雷射上半空。

“呯!呯!呯!”排枪齐射声完全压住了掷弹筒发射时原本就不算很高的破空声。已经冲到距离第一道战壕五十米处的伪军们措手不及,被打了一排滚地葫芦。侥幸没被子弹打中的,则按照低级军官们先前的吩咐,迅速卧倒,给后面的鬼子机枪腾空瞄准视野。

然而,他们首先听到的,却不是重机枪的咆哮。而是一声沉闷无比的爆炸,“轰隆隆!”身背后的某个位置迅速腾起一团亮光,紧跟着,是一片惊慌失措的鬼哭狼嚎。

“嗖!”趁着小鬼子的机枪手还没做出反应,张松龄又迅速射出了第二枚四十八瓣。然后收起掷弹筒,低着头在战壕里迅速转移,“自由射击,自由射击。打空了枪里子弹迅速后撤。谁也不要恋战!”一边低着头小跑,他一边大声将最新命令传入每个同伴的耳朵。每从一名游击队远身后经过,还不忘了轻轻拍对方后背一下,以免此人杀敌杀得太投入,错过了最佳撤离时间。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鬼子机枪手们在片刻愣神之后,终于做出了应有的反应。轻重机枪同时开火,各类子弹拖着长长的尾巴,全部射向了掷弹筒刚才发射的位置。张松龄先前藏身的地方,迅速被子弹犁出了一道豁口。湿润而又肥沃的地面表层泥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子弹削走,很快,内层的沙砾质土壤就被翻了出来,不断溅起一串串火花。

“后撤,赶紧后撤,谁也不准停留!”趁着小鬼子的机枪手们跟泥土较劲儿的份上,张松龄第三次探出脑袋,迅速向战壕外扫了一眼,然后大声命令。刚才那两枚四十八瓣效果还算不错,其中一枚正落在距离战壕最近的机枪阵地中,将原本支架重机枪的位置炸出了一个大坑。另外一枚,则因为动作太仓促而落偏在距离上一个弹坑大约有二十米的地方,好像炸死了几个鬼子机枪手,也可能恰巧炸到了向前运送弹药的辎重兵,弹坑周围躺着好几具残缺不全的尸体。

已经没时间继续确认战果了,夜幕中已经响起了九二式步兵炮专用炮弹特有的撕破空气声。这种在亚洲战场上几乎无敌的步兵火炮,能够发射三点八公斤的高爆弹药,下落之处,周围十五六米都很难找到一个活物。然而这种步兵炮也有一个非常大的缺陷,被无数中国士兵用生命为代价发现的缺陷,就是炮弹飞行速度相对缓慢。那些在战场上生存能力超强的老兵们有四成机会根据炮弹撕破空气的声音提前发出预警,带领身边的袍泽迅速远离炮弹可能的落点。

“快跑,快跑,赶紧先后跑!”张松龄用力推着身边的弟兄,借助提前挖好的纵向交通沟,远离第一道战壕。有一名白俄籍游击队因为身材太高,弯腰幅度不够,被战壕上空的流弹打中,哼都没哼就倒了下去。其余游击队员来不及悲伤,抬腿从他的遗体上跑过,几乎每个人的裤腿,都被战友身体上喷出的血迹染了个湿透。

“全体卧倒!”张松龄又大喊了一声,飞身扑下,压住距离自己最近的小巴图。“轰!”“轰!”“轰!”耳畔传来一连串巨大的爆炸,头顶天空开始摇晃,身下大地也开始摇晃,交通沟两侧竖壁上,大块大块的泥土被震落下来,砸得众人鼻青脸肿。无数片滚烫的钢板从交通沟上空和大伙的后背掠过,灼热的气息烤的人头皮发麻。后脑勺处的头发也一根接一根竖起来,杂草一样刺向夜空。

没等众人从震撼中恢复清醒,耳畔已经又传来张松龄的大吼,“起来,继续往第二道战壕那跑!赶紧着,小鬼子的可能会进行炮火延伸!”

第一小组的大部份游击队员都挣扎着站了起来,灰头土脸地撒腿向第二道战壕冲去。但是与张松龄没有跑进同一条交通沟,位置又稍微偏后的三名游击队员,则永远地闭上的眼睛。就在接到卧倒命令的一瞬间,有枚高爆弹恰恰落在了他们身后的交通沟入口附近。爆炸的余波从背后追上了他们,将他们的身体撕扯得百孔千疮。

没有时间回头去替他们收拢遗骸,也没有时间因为袍泽的阵亡而流泪。这就是战争,决定一个民族是有资格继续生存下去,还是像十八世纪时印第安人,毛利人那样被一步步逼入绝境的战争。每个活下来的战士,都把悲伤和仇恨牢牢地埋在了心底。发酵,积累,直到有一天向侵略者喷出复仇的怒火。

“轰!”“轰!”“轰!”“轰!”九二步兵炮发射出的高爆弹在游击队员们身后,一枚接一枚炸开。小鬼子的第二轮轰击到了,果然是进行了炮火延伸!游击队员们在张松龄的带领下弯着腰,低着头,继续向预定藏身处后撤。脚步沉重而又坚定。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第三轮,第四轮炮弹先后落下,将阵地前半端炸成了一片火海。在弹片最大威胁范围外,张松龄停住了脚步,慢慢回头。

鬼子的重机枪已经停止了盲目射击,有百余名伪军借助火炮的掩护,正在朝第一道战壕推进。受到大炮的鼓舞,他们跑得远比先前要快。恨不得火炮一停,就直接冲进战壕里。然后凭借绝对的人数优势,直接将阵地拿下。

“向后转!”张松龄摸了摸系在腰间的手雷袋,举起掷弹筒,大声吩咐。第一组小组刚刚撤下来的战士们想都没想,迅速转身。

炮弹爆炸声戛然而止,胜利在望的伪军们发出一阵狼嚎,直起腰,海潮般涌向战壕。

“杀他们一个回马枪!!”张松龄用掷弹筒指着冲在最前方的伪军,扯开嗓子命令。

“回马枪,回马枪!”战士们端起三八大盖,踏着袍泽的血迹,迎面冲向已经与第一道战壕近在咫尺的伪军。每个人脸上,都没有丝毫畏惧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