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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里的八色灯光刚刚扫完第一圈儿,韩重赟已经翻身跳下了床头,抬手推开了窗子。

他的官职不算高,宅子距离皇宫自然也不会太近。但宅院四周,却略显空旷,只要抬起头,就能清清楚楚地望见远处的皇宫。

藏书楼内射出来的灯光,又缓缓扫过了第二圈。落在他眼里,刹那间,让他浑身上下都开始战栗。

灯,是上次郭威寿诞之时,郑子明特地派人从沧州送来的贺礼。整个灯身,足足有两张书桌大小。骨架由赤铜所铸,表面上还镀着一层厚厚的紫金。灯壁由七色和无色琉璃镶嵌而成,每色八片,按颜色分列八面,巧夺天工。此外,在灯身内部,还另藏乾坤。只要点燃三个胳膊粗的灯蕊,整个灯笼就会被热油推着慢慢开始旋转,几个呼吸时间内,就可以将整座皇宫,照得瑞彩纷呈。

如此贵重奢华的一件寿礼,当然让郭威龙颜大悦。只是,紫金八宝琉璃灯仅仅在郭威过寿的当晚,被点燃了一次,从此,就被摆在了藏书阁内,再也无人问津。据知情人透露,仅仅那一个晚上,该灯就消耗了五十多斤添加过特殊香料的灯油。而皇帝陛下登基以来带头厉行节俭,绝不能容忍有人如此糟蹋民脂民膏。

皇帝陛下平素带头厉行节俭,而今天,皇宫里却在黎明前最黑暗之时,点燃了紫金八宝琉璃灯。再综合最近几天皇帝重病卧床,无法会见群臣的事实,恐怕只要有一点政治头脑的人,都立刻能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天下,又要大乱了!有人劫持了皇帝陛下!而太子却远在齐州,身边只有几百护卫和一群埋头干活的河工!

没等紫金八宝琉璃灯转起来第三圈儿,韩重赟已经开始迅速穿衣披甲。他的妻子常婉淑,则默默地给丈夫拿来了佩刀。夫妻两个昨晚临睡前,已经把该说的话都说开了,此刻,不需要任何语言,就知道对方准备去做什么,应该去做什么。

父有过,子可以不言之,却可以改之。这时韩重赟少年时的话,掷地有声。如今的韩重赟,已经不再是少年。但跟过去相比,他却更强壮,更结实,更明白自己这辈子的路在何方!

第四圈灯光缓缓转了过来,照亮韩重赟的眼睛。他忽然笑了笑,张开双臂,给了常婉淑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转身直奔马厩。常婉淑则披着一件貂皮大衣,紧随其后,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坚定。

第五圈灯光只转了一半儿,就突然消失。整个汴梁,忽然又重新坠入了黑暗。四下里,一片死寂。韩府的后门,却悄悄被从里边拉开。韩重赟一手持枪,翻身上马。临抖动缰绳之前,蓦然回头。

“我是泽潞节度使的女儿!”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常婉淑笑着挥手。“如果王峻不想整个山西落入北汉之手,就没胆子动我一根寒毛!况且,从现在到天亮,还有差不多整整一个时辰。”

有这句话,已经足够。韩重赟朝着妻子默默点了下头,双腿同时轻磕马腹。来自辽东的白龙驹立刻领会的主人的意图,迈动四蹄,缓缓加速。像一道微弱的星光,穿过长街,直奔距离韩府最近的西城门。

西城门口,一群刚刚从睡梦中被惊醒的神武禁卫军士卒,沿着马道,慌慌张张冲了下来。地位寒微的他们,根本无法理解刚才那忽然亮起,又忽然中断的彩色灯光,究竟意味着什么?但是,每个人心里,却都清楚知道,今夜汴梁城内,恐怕连天都已经塌了下来!

“不要慌,都不要慌,天塌下来,也有枢密使和太尉两个顶着。尔等只要恪尽职守,别放任何人进出就行了。天亮之后,不,半个时辰之内,太尉那边自然会有命令告诉咱们该怎么做!”一个公鸭嗓,在敌楼中忽然响起。今晚当值的神武禁卫左军三厢二军七营指挥使王文盛,从敌楼护栏后,探出半个身体,大声安抚。

他是太尉王殷的远房侄儿,这几天刻意被安排在汴梁西门当值,以防不测。所以,心里早就知道遇到突发情况之时,自己该怎么做。根本不会像寻常士兵一样,被突然出现的灯光所困扰。

话音刚落,三匹快马疾驰而至。正中央的马背上,有名官差打扮的汉子,高高举起一支猩红色的令箭,“开门,放下吊桥,奉开封府令,出城追捕朝廷要犯!”

“给我把他们三个拿下!”还没等众士卒回头请示该如何应对,王文盛已经抄起角弓,大声断喝。同时,将一支雕翎搭在弦上,朝着手举令箭者的胸口果断射出。

“闯!”手举令箭的官差,也绝非等闲之辈。发现对方早有防范,立刻拔刀在手,“当啷”一声,将凌空飞来的羽箭磕得不知去向。随即,双腿猛地一夹马镫,刀光借着马速泼出一道闪电。

“啊——!”“该死!”“娘咧——!”众禁军士卒赶紧举起兵器迎战,转眼间,就跟冲过来的三名“官差”杀做了一团。仗着人多士众,他们很快就占据了上风,将其中两名“官差”当场格杀,第三名逼得拨转马头,仓惶逃窜。

“别追,天亮后,自然有人去找他。结阵,守住城门!”王文盛在敌楼上,意气风发。就这么几只臭鱼烂虾,也想坏枢密使和太尉两个的大事?真是不自量力!枢密使和太尉,算无遗策,早就把最近几天有可能发生的事情,都推算了清清楚楚。今夜有王某在,不消说出去一个大活人,就是一只苍蝇,也得给它削掉翅膀,当场拍死!

众禁军士卒见过了血,也知道大伙已经别无选择。强压住心中的慌乱,在汴梁城的西门口结成方阵。发誓只要有人敢像先前那三个家伙一般硬闯,无论是谁,都格杀无论!

还没等他们将阵形站稳,漆黑静寂的街道上,又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十多名家将簇拥着一个白袍公子哥,飞驰而至。发现城门口已经做出准备,二话不说,弯弓便射。

“啊——”禁军士卒们虽然已经做出了充足准备,却依旧有四人当场被射翻。刚刚结成的方阵,顿时在正中央就出现了一个缺口。那白袍公子哥见状,毫不犹豫地丢下角弓,抡起两只铁锏,急冲而至。左砸右扫,将胆敢阻拦自己的禁军士卒,挨个送上了西天。

“来人,给我全都下去,把他碎尸万段!”王文盛大怒,挥舞着角弓,大声命令。

身边有人低低的答应了一声,“是”,紧跟着,三百多名禁卫军,从敌楼、马脸,还有临的近院落里冲了出来,将城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那白袍公子与其麾下的家将虽然骁勇,奈何猛虎难敌群狼。不多时,便被禁卫们耗干了体力,一个接一下砍落于马下。

“嗤!”王文盛根本懒得理会自己刚刚杀死了谁家的子侄,拧着鼻子,大声冷笑。

无论死者出自谁的府邸,今夜被他宰了也是白宰!只要他家叔叔王殷成功拥立李重进登上太子之位,白袍公子哥的父辈非但不敢给自家儿子报仇,还得想方设法摘清父子之间关系,以免被顺藤摸瓜,秋后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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