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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臣一时疏忽,居然安排陈友定去接管泉州,的确难辞其咎。请主公按律责罚!”刘伯温难得老实了一次,既不反驳,也不求饶,躬身下去,任凭处置!

“狗屁,按律,按律你当然一点儿错都没有!调遣谁去占领泉州,谁去占领港口,都是你这个枢密副使职权范围内之事。而朱某也在调兵遣将的命令上用了印,过后出了篓子,又怎么能把责任都往你头上推?!姓刘的,行,你狠,你什么都算计到了。你就不怕在青史上留下屠夫之名?!”朱重九怒不可遏,将手中竹蔑折了又折。

如果不是手中没有足够的谋士可用,他真的命人将刘伯温按在甲板上,先狠狠打一顿再说。这厮现在就敢变着法子给自己当上,将来真的入主内阁,还不知道会干出什么胆大包天的事情来!

“屠夫之名?主公此言差矣!”刘伯温稍稍向后退了半步,避开迎面喷来的口水与怒火,非常平静地回应,“屠泉州者,陈友定也,与刘某何干,更与主公何干?况且那泉州蒲家当年残杀赵姓皇族和两淮伤兵三千有余,主公假陈有定之手为赵宋复仇,乃天经地义之事。史家提起来只能赞主公忠义无双,怎么可能会骂主公嗜杀?!”

一番话,居然说得理直气壮,把个朱重九气得脸色铁青,却找不出任何破绽来反驳。咬牙切齿好一会儿,才将早已揉碎了的竹篾摔到刘伯温身上,大声数落道,“你,你,我说的是你。我明白了,你果然是故意为之!你,你……你既然做下这等事,将来我淮扬如何还能收拢泉州民心?如何令那些海商效力?若是民心尽失,朱某千里迢迢拿下一个死港,又有什么鸟用?!”

情急之下,他把脏话都说出来了。对着刘伯温,手指关节握得咯咯作响。泉州城蒲家和依附于蒲家的其他几大家族,被陈友定屠杀殆尽的消息,是昨天晚上由水师派专门的快船从海上追赶着送过来的。据留在泉州港接收蒲家船队的水师统领朱强于奏折上汇报,陈友定兵临城下时,留在泉州的各家已经主动出门投降。而陈有定却立刻扣押了前来请罪的几家主事人和天方教的讲经者,然后挥师冲入城内,下令紧闭四门。一夜之间,就将蒲、黄、夏、尤等当年背叛了宋室的几大家族连根拔起。捎带着将城内所有天方教的寺庙,也都付之一炬。

当第二天早晨,朱强和傅友德两人才听闻惨讯,赶紧出面阻止。而到了此刻,里边已经血流成河。蒲、黄、夏、尤等各家的成年男丁,无论主枝旁枝,都死于非命。泉州城内天方教的所有讲经人、狂信徒,以及四十余户与蒲家往来密切的大食胡商,也都因为试图起兵作乱,被陈友定连夜镇压,从主谋到胁从者,俱是横尸街头!

因为不满陈友定滥杀无辜,朱强和傅友德立刻联手封锁了泉州港口,将剩余的海商给保护了起来,不准陈家军入内胡做非为。同时派遣快船追赶自家主公的座舰,上奏折弹劾陈友定滥杀无度。而朱重九在昨晚接到朱强和傅友德二人的联名奏折时,才发现自己不小心又被刘伯温钻了空子。闷着头在指挥舱里咆哮了小半夜,最终却发现,自己拿刘伯温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派陈友定去接管泉州,是总参谋部的提议,刘伯温这个参谋长当初给朱重九的理由是,陈友定熟悉当地情况,并且陈家在当地影响力很强,可以帮淮安军快速稳定泉州。朱重九认为他说得有道理,就很干脆地在命令上用了印。而现在,泉州城内所有不稳定因素全都被陈友定杀掉了,当然稳定得无法再稳定了。只是这样一个泉州,朱重九还要来何用?失去了当地民心,淮安军又如何在那里长久立足?

“淮扬商号所办的商校,这两年也培养不少人手。主公只要一声令下,商号立刻就可以全盘接管泉州,包括所有海上贸易!”早就准备好了如何应对朱重九的怒火,刘伯温抬头看着自家主公的眼睛,不疾不徐地补充。“至于民心,主公更不必多虑。傅友德将军骁勇善战,又素来仁厚,刚好可以入城去收拾残局!只要他迅速恢复城内秩序,赶走陈友定这个杀神,当地百姓肯定会视其为万家生佛。”

“那陈友定呢,你让我是杀了他,还是将他抓起来交给有司审判?我真的抓了他,其余投降的浙军怎么可能不兔死狐悲?”朱重九听得又是一愣,稍作琢磨,就知道此法也许可行。但心中一口恶气依旧发泄不出,看着刘伯温的眼睛,继续大声逼问。

“严旨申斥,然后让他戴罪立功,带兵去收复漳、汀诸路。”刘伯温微微一笑,迅速给出了一个答案。

“让他戴罪立功去收复闽南各地?你还嫌他杀得人少么?!!!”朱重九闻听,心中刚刚变小了一点儿怒火又熊熊而起。向前踏了一步,俯视着刘伯温逼问。

“闽南各地宗族林立,主公哪里有时间跟他们慢慢消耗?!”刘伯温又笑了笑,满脸淡然。仿佛正在谈论的是船舱外的天气,而不是几万条人命。“杀光了,自然地方就太平了。主公再派些心肠好的文官下去,当地不出三年,必然大治。至于陈友定,主公即便下旨不准他滥杀,他也不会手软。他是当地人,不把当地豪族都得罪遍了,如何才能取信于主公?”

“这?”朱重九的身体晃了晃,脑海里电闪雷鸣。陈友定是降将,手握重兵,并且家族在闽南树大根深。将此人留在那里,对自己来说,原本就是无奈之举。谁也不敢保证,当淮安军主力北撤之后,陈友定会不会变成下一个蒲寿庚。而被刘伯温利用起来在地方大开杀戒之后,陈友定就彻底砍断了他自己在民间的根基,再也不可能拥兵自重。大总管府也得偿所愿,用最快速度稳定了八闽!

一石两鸟,完美的一石两鸟。面对刘伯温那自信的笑容,朱重九瞬间就发现自己的怒火,是如此的难以为继。没时间,如今淮扬最缺的就是时间。比起北方战场因为战机延误而可能造成的损失,发生于泉州的屠杀,立刻就显得微不足道!

可是,这个妙计,竟如此黑暗血腥。血腥到朱重九想起来就眼前一片殷红,呼气沉重如山。他不愿意杀人,连俘虏的蒙元将士都不愿意杀。而随着时间推移,他却发现自己杀得人越来越多,也变得越来越冷血。

也许,这就是帝王之路吧!拳头紧握了许久之后,他缓缓将手指松开,喟然长叹,“也罢!你有本事,有道理。朱某说不过你!更无法治你的罪。可这样下去,朱某和当年的蒙元开国皇帝,又有什么不同?!”

“至少,主公在杀戮之后,带来的是一个太平盛世!”刘伯温看了他一眼,幽幽地回应。“臣坚信会如此,主公也必须如此。毕竟,前朝的历史,要由新朝来书写!”

注1:冀宁路,如今的太原一带。

注2:阿鲁辉帖木儿,窝阔台的小儿子灭里之后。元末,阿鲁辉帖木儿起兵造反,致信妥欢帖木儿:祖宗以天下给你,你何故失其大半?何不持国玺给我,由我来当元朝的皇帝?虽然最后兵败被杀,但他在北方的叛乱,给南方红巾军赢得创造了很长的发展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