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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明!不愧是骠骑大将军,就是高明!”一边跟着大伙整顿铠甲兵器,王洵一边在心里胡思乱想。

到了这时候,他已经不再感慨世事无常,自己躲进了白马堡大营,最终还是没有躲开京城里的这场风暴。他感慨的是,皇帝陛下的这招妙手。不打击勾结边镇大将,一手遮天的宰相李林甫,不收拾执掌京畿兵马大权,专横跋扈的京兆尹王鉷,而是轻飘飘一记绝杀,点向了户部郎中王銲!

京城里谁都知道,户部郎中王銲是京兆尹王鉷的亲弟弟。如果此人谋反的罪名被坐实,王鉷又怎可能脱得了关系?!可如果王鉷出手阻止高力士对自己的弟弟发难,那便更是心中有鬼,等于自己把谋反的罪名顶在了脑门子上。

可京兆尹王鉷深受皇帝陛下的信任近三十年!又有谁令皇帝陛下对他起了疑心?紧皱着眉头,王洵猜不到谁才是真正的执子者,居然布出了如此绝妙好局?三十年的信任,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被打破的。虽然下令高力士调动飞龙禁军的肯定是皇帝本人!当初重整飞龙禁卫,也是因为皇帝陛下察觉出几个权臣的势力太大,已经有可能威胁到了他的安全!

肯定有一个家伙,拿出了足够的证据,才促使太极宫里那位痛下杀手。而这个人出招之阴险,远远超过了大伙的想象。王鉷与李林甫狼狈为奸,共同把持朝政十五载,曾经令多少政敌家破人亡?杨国忠依靠着集后宫宠爱于一身的妹妹,崛起迅速,在朝堂上,却始终被李林甫和王鉷二人挡在身后。待到王鉷一倒,李林甫的位置紧跟着也岌岌可危。假使杨国忠趁着这个机会再度发难,众仇家借势推墙……

杨国忠不可能放掉送上门来的良机!连自己这种蠢笨如牛家伙都能看明白的局势,又能瞒得过谁的眼睛?想到此节,王洵不禁哑然失笑。没必要继续琢磨了,这事儿根本不是自己能琢磨明白的!也跟自己压根儿没半点儿关系!神仙们打架,越是赢得干净利落越好。越相持不下,自己这种臭鱼烂虾越跟着受折腾。

不像王洵的想法这么多,对于大多数飞龙禁卫军将士而言,高力士那句,“高某陪伴陛下四十多年……”,才是他们最关心所在。从皇帝陛下还是太子之时起,高力士便是他心腹中的心腹。铲除太平公主,扑杀权楚壁叛乱,在一次又一次宫廷争斗中,此人每回都代替皇帝陛下冲在最前面。如果京师文武百官当中,真的有人试图谋反的话,那个人绝对不是高力士。因为除了当今天子之外,没有人能给予一个太监比骠骑大将军更高的职位。也没有人能够像当今天子这般,对一个太监推心置腹长达四十余年!

既然如此,高力士想诛杀谁,就都无所谓了。户部郎中也好,龙武军郎将也罢,就算他要铲除当朝宰相李林甫,也没什么关系!只要不是谋反作乱!大伙跟着他冲杀一番,保准有功劳可赚!在类似心思的驱使下,众将士气高涨。一个个跨马提刀,跟在高力士身后出了白马堡大营,风驰电掣往长安城杀去。

沿途中,又有一支颇为精干的队伍前来汇合,竟是来自不远处的一座濒临废弃的行宫。带队的也为一名太监,名叫崔光远。与高力士显然早有约定在先,当即将两家兵马合二为一。共四百余人。士卒大多出自行宫守卫,而从统军主帅到带兵伙长的各级军官,却完全由高力士临时从白马堡拉出来的飞龙禁卫组成。

难得的是高力士和封常清两位主将经验丰富,一边赶路一边着手调整。待大军来到长安城的南侧的启夏门外,已经牢牢地控制住了队伍。

长安城南侧有三座城门,明德门乃天子专用,平时很少开启。文武官员和市井百姓,则从安化、启夏两座偏门出入。在启夏门城楼上当值的武将名叫薛宝贵,乃是京兆尹王鉷一手提拔的心腹。两个多月前,王洵、雷万春等人在城门口痛揍和卫尉少卿王准及其家奴,此人当时就站在敌楼上,却连下来问一问的勇气都没有。今日忽然见到高力士手持尚方宝剑,带领四百多名浑身披甲的精锐杀到,居然吓得连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了,身体一晃,直接瘫倒在了门洞子里。

“程元振,你带十个人控制住此门。准许百姓照常出入,却不准一个带兵器的从城门下经过,如果出了纰漏,咱家要你的脑袋!!”高力士一脚踢开面如土色的薛宝贵,沉声命令。

“您老人家就放心好了!包在小人身上!”内宫看门太监程元振娇媚地答应一声,带领一队士卒,大步踏上了城楼。

有道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启夏门上原本有一百名守军常驻,危急关头敲响警钟,还能从附近的军营里,再调来数千龙武军士卒登城协防。但主将薛宝贵被手捧尚方宝剑的高力士给吓傻了,其他士卒又怎敢轻举妄动?只能乖乖让开登城马道,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女人味十足的小太监振将启夏门接管了过去。

百余甲士,不如咱家麾下一名太监。高力士满意地点点头,带领其余兵马继续赶路。从始至终,都没正眼看过薛宝贵一回。待众人全都走远了,瘫做一团的薛宝贵才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望了望高力士的去向,口中喃喃地哭道:“王公,王公,今日之事,不能怪薛某啊!是您老人家自己连个准主意都没有,薛某又能怎么样!薛某又敢怎么样!”

哭罢,居然将身上的头盔铠甲腰牌佩刀全都解下来放在一堆儿,头也不回地走了。监门令程元振在敌楼上看得清清楚楚,也没心思派兵去追。

启夏门附近闹出了这么大动静,按常理,明德门中的守军早就应该听到了消息,敲响了警钟。可今天,明德门的城楼子里也是静悄悄的,龙武军大将陈玄礼手按剑柄,背靠着用来示警的铜钟闭目养神。有这么一尊大佛坐镇,龙武军内其他将领也不敢轻举妄动,手扶城楼栏杆,望着高力士等人去向摇头不止。

某些人嚣张了。总觉得自己的权力大得没了边。却渐渐忘记了,自己的权力来自何方?当源头已经断掉时,纵使算尽机关,又能再多折腾几天?!

几乎是在龙武军的目送中,骠骑大将军高力士带领四百甲士杀到了户部郎中王銲家门口。王家早就一片狼藉,男人女人拎着大包小裹,乱哄哄的挤在门口。看见四百多名骑着高头大马的甲士冲来,立刻吓得“哎呀!”一声,作鸟兽散。

一见王家已经乱成了这般模样,高力士猜到正主肯定得到消息跑了。但是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派出两伙甲士左右一兜,便将试图卷了细软逃命的王家仆役全部给堵了回来。其中一名管家模样的中年人不待高力士发问,立刻跪了下去,以头抢地:“将军饶命,将军饶命,我们都是都是下人,对家主的作为毫不知情?”

“咱家没功夫管你知不知情!”高力士冷笑一声,马鞭戟指,“那是长安县衙门的事情!咱家只管问你,你家主人往哪跑了!”

“老爷,老爷……”管家犹豫了一下,终是舍不得陪着家主一道去患难,低声说道:“一个时辰前,老爷被邢将军请到家中下棋去了。这会儿,应该还在那边!”

“谁告诉你等王家出事儿的?你等为何要跑?”高力士皱了下眉头,继续追问。

“是,是……”管家重重地磕了几个头,带着哭腔回应,“就在刚才,杨国忠带领亲卫来过。没抓到老爷,又奔邢家杀去了!”

“这厮……”高力士心中暗骂杨国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脸上却不愿表现出来,咬了咬牙,迅速将坐骑朝西方一捭,“跟我走,去金城坊继续捉拿反贼!”

“诺!”发觉对手居然如此不堪一击,众将士愈发士气高涨,答应一声,跟在高力士马后直扑目标。

金城坊位于长安城西北,与皇城仅有一坊之隔。须臾之间,众将士拍马杀到,却只看见坊子口掉了一地兵器,几名身穿剑南节度使牙兵服色的家伙,围着一棵三尺多高的珊瑚树大打出手。(注1)

“这是怎么回事?”高力士大怒,跳下坐骑,抡起马鞭,冲着几名争抢珊瑚树的牙兵抽将过去。

“你,你敢打我!”几名牙兵被打懵了,本能地低头捡兵器,却又被李元钦和赵怀旭等人拥马槊抽翻在地。明晃晃的槊锋面前,他们终于恢复了几分理智,愣了愣,大声喊道:“别动手,别动手。这玩意给你们就是了。王家里边,宝贝多得很,大伙犯不着动刀子!”

“你们这些废物!”连一向待下属比较宽容的周老虎都看不下去了,上前数步,一人赏了对方一个大嘴巴,“睁开你们狗眼看看,面前站得是谁?节度使大人哪里去了?怎么就留了你们几个废物在这儿丢人现眼!”

“啊!”几名牙兵捂住肿起来的面颊,定神细看。这才认出先前拎着鞭子抽人的是个身穿大将军铠甲的太监。脑袋瓜子立刻“嗡”地一声大了三寸,一个挨一个跪倒在地,大声求饶:“不知道高骠骑驾到,我等该死。骠骑大将军高抬贵手……”

“去你奶奶的高抬贵手!”高力士抬起腿来,将距离自己最近的那名节度使牙兵踢翻在地,“老子没功夫搭理你等。杨节度去哪了?反贼被抓到了么?”

“跑,跑了!”其他几名牙兵赶紧停住求饶声,争抢着回答,“朝西南方跑了,节度使大人命令我等在此封门。禁止任何闲杂人等……”

说到这儿,他们终于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咧了咧嘴,讪笑着解释:“小人们都是打剑南来的,没,没见过这么多宝贝。正,正想抬一棵给贵妃娘娘送,送到宫里边去……”

即便他们不把贵妃娘娘抬出来,高力士也没心思处置他们。对方是杨国忠的亲卫,打狗也要顾及几分主人的颜面。况且眼下两个谋反要犯全都不见踪影,谁有心情跟几个垃圾小兵为难?

跳上坐骑,高力士带领一众禁卫,沿着紧邻金城坊的小巷,径直向南。这回倒是没费太多周章,就辨明了钦犯去向。因为每隔着十几步或二十几步,大伙都能在巷子旁看到一滩血迹。在血泊中打滚的或者是节度使府牙兵,或者是长安城的差役,或者是龙武军小卒,身上的伤都未必立刻致命。一个个却喊得撕心裂肺。

“如此货色,怪不得颜季明瞧他们不起!”亲眼目睹长安城日常守卫者们的窝囊废模样,王洵都跟着觉得脸红。就这类货色,平素居然用来拱卫京师?真的有外敌打过来,不用太多,像安西军那样的精锐有五千人,就可将长安城轻松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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