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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仲沉吟地低头思忖。

『失策了,我只想着如何击败秦军,却忽略了秦军那边的反应……不过话说回来,秦军的主将直觉相当敏锐啊,若他今晚不撤兵,明日定然被我军击破……可能是料想到了此事,那家伙果断撤兵……果断!着实果断!』

在思忖此事的同时,蒙仲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

那个曾在伊阙山侥幸从他手中逃脱的人,那个前几日于秦魏两军阵前亲手杀死了公孙喜的人——一名被秦军卒称为「白帅」的年轻人。

思忖了片刻后,蒙仲冷静地对魏青、费恢二人说道:“我方才收到了窦兴窦司马的消息,他已经率领麾下士卒前往追击秦军。同时在收到这个消息后,我亦立刻派人示警于唐直、焦革两位军司马,秦军未必能轻松渡过雒水逃离……因此我等也无需太过着急。”

“唔。”魏青、费恢二人点了点头,在心中暗暗称赞蒙仲这个年轻人做事确实仔细周祥。

稍过片刻,便有魏青、费恢二人此前派出去的斥候送来了有关于秦营的现况消息:此时的秦营,已经是一座空营了,营内除了一些伤势重到无力逃亡、只能默默等死的秦卒以外,再无任何秦卒。

此事已足以证实,秦军确实是已全军撤退。

“他娘的,真逃了?”

得知此事后,魏青忍不住惊呼一声,满脸恼火。

他立刻对蒙仲说道:“蒙师帅,在下恳请立刻率领麾下士卒追击秦军,助窦兴一臂之力。”

“唔。”

蒙仲点点头同意了。

见此,魏青立刻离去,只留下蒙仲、荣蚠、蒙傲、费恢几人。

此时,费恢见蒙仲满脸凝重,笑着说道:“秦军此举,也算是不战而逃吧?……还记得前几日,这支秦军趁我军不备,夜袭我营,真是难以想象这样一支军队,在短短几日后竟会被我军逼得不得不在深夜逃窜……这皆是蒙师帅的功劳啊!”

“费司马过誉了。”蒙仲谦逊地说道:“此乃我魏军上下团结一致所致!”

“对、对。”费恢用赞赏、佩服的目光看着蒙仲,旋即,他好似想到了什么,抱拳说道:“既然秦军已弃营而逃,那座军营……在下以为不如派些士卒前往收复?”

蒙仲当然明白费恢的意思,毕竟那座营寨,是秦军前几日硬生生从他魏军手中夺过去的,代表着他魏军的耻辱,哪怕如今在蒙仲看来,这座营寨从战略角度考虑已经没有什么作用,但还是得派兵收复,毕竟这关系到他魏军的颜面或尊严。

“嗯,麻烦费司马了。”

“岂敢。”

待费恢离去后,蒙仲负背双手站在夜空下,长吁短叹。

见此,蒙傲好奇问道:“秦军自忖不敌我军,连夜撤离,可我见族兄你似乎并不高兴?”

蒙仲勉强对族弟挤出了几分笑容:“是啊,完全高兴不起来……”

的确,白起连夜撤离的举动,直接打乱了蒙仲此前拟定的战略部署——本来蒙仲打算着,待击败这股秦兵后,花个几日清缴剩余的秦军,继而立刻挥军西进,协助暴鸢攻打新城、宜阳。

而如今,这个想法算是彻底泡汤了。

“姑且,先在此等候窦兴、魏青他们的消息吧。”

蒙仲这般对荣蚠、蒙傲几人说道。

丑时前后,秦将孟佚、仲胥二人,率领成千上万的秦军对唐直、焦革二人驻守的雒水魏营发动了夜袭。

然而战况却不像秦军所预测的那般顺利。

首先,雒水魏营的东侧有着长达数十丈的防御纵深,这里遍布鹿角、哨塔,明显就是为了防备“主营”方向而设的。

其次,唐直、焦革二人对于东侧的守备亦是格外的森严。

这并不奇怪,在秦军夜袭魏军主营之后,秦将向寿的攻势最终被魏将唐直击退,这使得向寿无法按约与白起汇合,以至于白起军当时在奋力对抗公孙喜与韩军的援兵时,再无足够的兵力追杀逃入伊阙山的魏军,以至于被蒙仲抓住机会反制秦军——不得不说,唐直这次事件中起到了举足轻重的关键性作用,没有他拼死击退向寿的数万秦卒,说不定十八万魏军当真会在一夜之间覆亡,纵使是蒙仲亦无力挽回。

至于焦革,他可比他的好兄弟唐直倒霉的多,他那晚率领麾下军队前往增援主营,却刚好撞见秦将王温,纵使拼尽全力,亦无法阻挡秦军击破主营,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在次日凌晨时分带着残兵败卒逃回雒水营寨,与唐直合兵一处。

说实话,就当时的情况而言,唐直与焦革对战况已经彻底绝望,因为据他们所知,主营的十六万魏军,以及韩军派来的五万援军,合计二十余万魏韩联军,已在一夜之间被秦军击破——二十几万军队都败了,就当时他们手底下寥寥一万五千左右的兵力,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可没想到,待等当日的中午,公孙喜的副将公孙竖便派人与他们取得了联系,并且告诉他们一个好消息:他魏军仍有六七万军队,且刚刚趁着秦军虚弱之际,小胜了一场。

正是这个喜讯,支持着唐直、焦革二人继续驻军在雒水一带,助伊阙山的魏军切断了秦军向西撤退的道路。

而在此期间,为了防备来自“主营”方向秦军的偷袭,唐直、焦革二人亦命士卒在雒水魏营的东侧增建了许多防御设施,这不今晚就用上了。

“战况如何?”

在得知营寨遭到袭击的消息后,原本已在帐内入睡的唐直,立刻来到了营寨的东侧营门,向负责守备的部将甘富询问具体情况。

甘富立刻禀报道:“营外的防御几乎全部沦陷,值守的士卒已撤入营内,伤亡……在六百人左右。”

『眨眼工夫,就有六百余人伤亡?看来营外的秦军数量极多……』

唐直忍不住皱了皱眉。

对于营外那些防御设施的陷落,他丝毫不觉得可惜,因为在他看来,那只是为了让他营内的士卒有足够的反应时间而设的,毁了就毁了,没什么大不了的,相比之下六百余名士卒的伤亡,才让他感到懊恼与痛心。

思忖了一下后,唐直沉声问道:“秦军擅夜袭,夜战于我军不利,叫士卒们死守营寨、静等援军即可。”

鉴于伊阙山一带尚有他魏军六万余主力,因此唐直倒也没什么心慌。

他登上哨塔,观望着营外秦军的攻势。

看着半晌,他心中便升起了几许疑问,因为他感觉秦军的这拨攻势似乎并不凶猛。

不,确切地说,秦军一开始的攻势是非常凶猛的,眨眼工夫内便攻陷了他营寨东侧长达几十丈的防御纵深,但在他营内魏卒被惊动,快速进入防御状态后,秦军的攻势不知为何忽然就缓了下来,仿佛是以一副拖拖拉拉的状态在攻打他营寨,跟前几日从西侧偷袭他营寨的秦军,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不太对劲……”

唐直喃喃嘀咕道。

“什么不太对劲?”

此时,焦革已闻讯而来,在爬上哨塔后,刚好听到唐直这句喃喃自语。

“我说秦军攻打我营寨的力度……”

回头朝着焦革点头示意,唐直向营外秦军的方向努了努嘴。

焦革眯着眼睛观察了半晌,皱着眉头说道:“确实……我也感觉秦军这次的攻势并不怎么上心,前几日我在主营那边遇到的秦军,那可是相当勇猛的……”

得到了焦革的证实,唐直心中不免增添了几许狐疑。

忽然,他转头对焦革说道:“焦革,你说是否有可能……秦军这次不是为了夜袭咱们,而是为了拖住我营的军队,趁机强渡雒水……”

“强渡雒水?为何强渡雒水?”焦革下意识地回了几句,旋即脸上露出几许惊诧,睁大眼睛说道:“你是说……秦军想逃?!”

唐直点了点头,低声问道:“有没有这种可能?”

听着这话,焦革心中不由地升起几许恍惚:他伊阙山一带的魏军主力,原来是这么猛的么?

前两日才被秦军杀地惨败,在一夜之间失去了近十万的军队,不久之后连主帅犀武都被秦军所杀,然而在这种绝对不利的情况下,他伊阙山一带的魏军主力仍然扭转了胜败,力压秦军,逼得秦军连夜逃亡?

还是说,在那个叫做蒙仲的小子的统帅下,他伊阙山一带的魏军主力化腐朽为神奇,硬生生扳回了劣势?

“我……我不知……”

焦革不敢轻易做出判断,以免影响唐直的判断,因为他知道唐直此刻正在思索着是否要主动出击。

焦革一直认为唐直很勇猛,丝毫不在河东军的窦兴之下。

“……”

听了焦革的话,唐直皱着眉头思忖着。

就在这时,营外的东南方向,大概在距离三五里左右的地方,忽然爆发了一股喊杀声。

『那个方向……那个距离……是追击逃亡秦军的我军主力遭到了伏击么?』

唐直思索了片刻便猜出了结论,同时也证实了自己原本的猜测。

他不清楚那个叫做蒙仲的小子究竟是怎么办到的,但似乎秦军真被逼得只能连夜撤离。

那么问题就来了,他该怎么办?

究竟是扼守营寨,眼睁睁看着秦军强渡雒水逃出生天,还是冒着被秦军设计伏杀的危险,率军出营阻击秦军,联合伊阙山一带的魏军主力,将这股秦军牢牢钉死在这片土地上?

“焦革……”

“什、什么?”

好似预感到了什么,焦革心惊胆颤地看着这位好兄弟。

『别拖我到营外找死……千万别拖我到营外找死……』

心中正默念着,焦革便看到唐直脸上露出了豪爽的笑容。

“我前一阵子怎么说来着?纵使被打发到这种地方,咱们也不会捞不到功劳,这不,功劳一个一个地自己找上门来……今晚又是一桩大功,不取简直是愧对你我,愧对上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