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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蒙仲这边,还是引起了韩相公仲珉的门客公仲侈的注意。

公仲侈端着酒樽来到了蒙仲的坐席,笑着说道:“若蒙师帅不介意的话,可容许在下稍做叨扰?”

蒙仲连忙说道:“公仲先生言重了……请。”

公仲侈在蒙仲这张桌席坐了下来,瞥眼看着那名女子,旋即带着几分玩笑问蒙虎道:“莫非是蒙师帅对这名女子有所不满?在下可以为蒙师帅更换……”

不得不说,公仲侈的这一番举动,让那名女子颇感震惊与惶恐。

毕竟她可能不认得蒙仲,但绝对不会不认得公仲侈——这位可是当过他韩国国相的大才。

可能是注意到了那名女子脸上的惊慌,也可能是不想公仲侈误会,蒙仲连忙解释道:“公仲先生误会了,在下只是觉得有些乏了,不像‘他们’那么有精力……”

他朝着不远处窦兴、唐直、华虎那几座客席努了努嘴,旋即又说道:“再者嘛,在下去年在家乡已成了婚,这种事,我想还是收一收为好……”

“嚯?”公仲侈一听这话乐了,笑着说道:“这有无妨?在下以为,令夫人怕也不会在意。”

蒙仲当然明白世上大多数人对这种事并不在意,也不想解释什么,付之一笑后说道:“话虽如此,在下此刻确实没兴致……”

说着,他示意那名女子为他倒了一碗酒,以免公仲侈当真责罚这名女子,毕竟这名女子什么都没有做。

以公仲侈的阅历,自然看得懂蒙仲故意让那名女子倒酒的用意,见此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低声对蒙仲说道:“据在下所知,大王有意赠赐一座城池给蒙师帅,作为食邑。”

一听这话,别说蒙仲有些愣神,就连他身后客席的蒙遂、乐续、向缭等人,亦纷纷围坐了过来,纷纷低声询问公仲侈,显然是想知道公仲侈所说的这番话到底是真是假。

而对此公仲侈笑着说道:“此事当然千真万确,还有能假?”

听了这话,蒙遂等人皆面露惊喜之色,哪怕是乐毅亦不例外。

毕竟那可是食邑,当今天下,究竟是几人是单靠自己的才能获得了食邑?寥寥无几!

“嘘!”

公仲侈赶忙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毕竟这件事还未落实,实在不宜在大庭广众之下议论。

见此,蒙仲等人便不再议论此事,但食邑这件事,还是在他们脑海中挥之不去。

次日,韩王咎派人将公孙竖与蒙仲二人请到了宫殿。

待等公孙竖与蒙仲二人应邀来到宫内的主殿后,这才发现殿内不止韩王咎,还有公仲珉与暴鸢二人在旁。

在见到蒙仲后,年近五旬的暴鸢朝着他眨了眨眼睛,这举动让蒙仲立刻就联想到了昨晚筵席时公仲侈所说过的“食邑”之事。

然而,公孙竖却不知究竟,在领着蒙仲来到韩王咎的座前后,他拱手拜道:“公孙竖拜见韩王,不知韩王今日派人召见,所为何事?”

听闻此言,韩王咎笑着说道:“是这样的,寡人听(暴鸢)大司马言,此番仰仗公孙军将与这位蒙师帅的功劳,我韩国才得以收复新城与宜阳,为表寡人心中的喜悦与感激,寡人有意赠赐两位一座城邑,作为食邑,请两位切莫推辞。”

纵使稳重如公孙竖,亦被韩王咎这一番话所震惊,继而若有所思地瞄了一眼身旁的蒙仲。

要说在这场仗中,蒙仲功勋卓著,韩王咎为表谢意赠送此子一座城池作为食邑,这才说得过去,但公孙竖自忖他自己并无什么功劳——他有什么功劳?他只是坐镇在伊阙山而已,期间皆由蒙仲统率魏军与白起作战。

说到底,只是韩王咎给他公孙竖面子而已,毕竟从名分上说,他公孙竖还是魏军如今的假帅,是蒙仲的上司,若单独封赏蒙仲而忽略他公孙竖,这等同于对公孙竖的羞辱——哪怕公孙竖自己并不会这样认为。

既然对方恪守礼数,给足了面子,公孙竖自然也要以礼相待,只见拱手一拜,谦逊地谢辞道:“在下自忖并无几分功劳,不敢受韩王如此重礼。”

听闻此言,韩王咎两次劝说,但都被公孙竖婉言谢辞。

见此,韩王咎也不再勉强,转头对蒙仲说道:“公孙军将谢辞了寡人的谢礼,然蒙师帅可一定要接受寡人的谢意……据大司马所言,此番若非蒙卿,恐三十万魏韩联军将皆被秦军覆灭,寡人实在不敢想象那会是怎样的局面。”

哪怕韩王咎不怎么擅长兵事他亦可以肯定,倘若他三十万魏韩联军此番全军覆没在伊阙,秦国必然乘胜追击,到时候他韩国不知将失陷多少城池。

而蒙仲的出现,挽回了魏韩联军的败局,阻止了韩国再次丢失城池,反而夺回了新城与宜阳,似这等天大的功劳,韩王咎自然要有所表示——付出区区一座城池笼络蒙仲,至少能让这位年轻的帅才对他韩国抱持好感,这在韩王咎看来非常值得。

想到这里,韩王咎笑着对蒙仲说道:“上党、颍川,此两地境内的城池,除个别几座城池不好授予,其余可任由蒙卿挑选。”

听闻此言,暴鸢立刻在旁边低声向蒙仲解释道:“郑城、阳翟,乃我国曾经的国都,不好授予……再者嘛,便是国界边境的几座重城,也不好授予,其余皆可……”

其余皆可?

看了一眼面带笑容,仿佛默认了暴鸢那番话的韩王咎,公孙竖心中暗暗称奇。

颍川这边就算了,但韩国的上党(郡),还是有不少较为殷富的城池的,比如「临汾」、「沁水」、「长平」,皆是至少数千户的城邑,且城池四周有大片肥沃的土地,纵使公孙竖猜到韩王咎是想借机笼络蒙仲,亦暗自对这位韩王的大方而感到吃惊。

说起来,蒙仲值得韩王咎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么?

值得!

至少在公孙竖看来,这是完全值得的!

但公孙竖并不希望蒙仲接受韩王咎的赏赐,因为他希望蒙仲出任河东守,而一旦蒙仲接受了韩王的赏赐,魏王遫或会因此对蒙仲心生怀疑——明明是魏国的将领,何以在不经本国君主允许的情况下,擅自接受他国君主赏赐的食邑?

因此,当韩王咎再次询问蒙仲时,公孙竖带着严肃的表情,目不转睛地盯着蒙仲,以此暗示蒙仲。

不得不说,韩王咎的慷慨,着实让蒙仲亦感到意外,甚至隐隐也有些心动。

毕竟“食邑”这种东西,仿佛是这世上衡量人才的一个标准,在当世只有那些杰出的人才,才会得到君主的赏赐,授予食邑——其本质,无非就是以这种方式将这名人才与本国的利益捆绑到一块,毕竟利益上的牵扯,要比单纯的忠诚更值得信赖。

毫不夸张地说,只要蒙仲接受韩王咎的赏赐,那么他就是“获封食邑”的“高级人才”了,他的名字将立刻传遍天下,这可能比他打了胜仗还要管用。

蒙仲可以不在意食邑那实际上的利益,但拥有食邑带来的“名声”,他却迫切需求。

毕竟在这个年代,有能力的人未必会受到重用,但有能力同时也有名望的人,那就一定会受到重用,且名声要比个人能力更加重要。

因此,让韩王咎将一份食邑的赏赐摆在蒙仲眼前时,蒙仲亦不觉有些心动。

然而就在这时,他忽然注意到了身边的公孙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仿佛在暗示什么。

见此,蒙仲心中顿时醒悟,连忙辞谢道:“韩王盛情美意,蒙仲谢过,但在下认为,此番击败秦军乃是魏、韩、周三十万联军上上下下共同的功劳,在下不敢居功,更不敢窃取功劳,厚颜接受韩王的美意。”

韩王咎当然也注意了公孙竖的举动,但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着对蒙仲说道:“寡人知晓你已在魏国出仕,自然不会叫你为难。今日以一地食邑相赠,只是为了感谢你助大司马,使我韩国能夺回新城、宜阳两座城池,纵使魏王得知之后,也不会因此责怪你,蒙卿无需忌讳。”

在旁,暴鸢亦低声劝说蒙仲接受韩王咎的好意。

但最终,蒙仲仍旧婉言谢辞。

片刻后,待公孙竖与蒙仲二人向韩王咎告辞,走出王宫后,公孙竖对蒙仲说道:“蒙仲,老夫不希望你接受韩王的赏赐,并非出于嫉妒或者其他,而是指望你继承犀武的河东守之位,你若接受了韩王的赏赐,别看魏韩两国目前和睦,但大王照样会对你心生怀疑……是故,你可莫要怨恨老夫。”

蒙仲当然信得过公孙竖的为人,闻言连忙说道:“军将言重了,在下当然明白军将的意思,绝无怨恨之意。”

“那就好。”

公孙竖微笑着点点头,目视着蒙仲说道:“你是个大才,是故韩王与暴鸢都想笼络你,但你要明白,韩国羸弱,你在这里只会委屈了你的才能,唯有在我魏国,你才能实现心中的抱负……”顿了顿,他又说道:“至于那份食邑,你也无需惋惜,在老夫看来,你迟早能获得食邑,甚至封君拜侯……”

看着眼前的蒙仲,公孙竖不禁又想到了「伊阙一役」那一晚。

在那个晚上,公孙喜在魏军失却先机的情况下,说什么都不肯后撤军队保存实力,而蒙仲,则在那种情况下,以一支战败之军反制秦军,当时公孙竖就已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人具备着公孙喜亦不能及的才能与远见。

他不希望这样一位出色的年轻人行差踏错,因为这个年轻人救了他。

若没有蒙仲,他公孙竖早就跟着公孙喜一同战死在伊阙,战死在那场使他魏韩三十万联军全军覆没的战役当中。

他没有才能继承公孙喜的河东守之位,但眼前这位年轻人有这个才能!

而他,已决定尽力帮助这名年轻人,无论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还是为了挽回公孙喜一意孤行所带来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