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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暗暗嘀咕着,蒙仲咳嗽一声,赶紧开口打消晋邝的念头:“不,晋邝将军说得对。现燕军增援齐军,兵力已超过了我军,着实不应该再过紧地逼迫,免得对方被逼上绝路后狗急跳墙,跟我方军队来个鱼死网破……再者,仔细想想,我这个魏国的军将,确实没有资格要求贵军……”

“蒙将军这是说得哪里话?”晋邝笑着说道:“蒙将军的才能,纵使是我秦军的将士们亦佩服不已,更何况,天下之事本就难下定论,说不定日后蒙将军会投奔我大秦呢?以蒙将军的才能,只要肯投奔我大秦,那必然是封君拜侯……”

蒙仲微微一笑,对此也不发表什么看法。

不得不说,其实晋邝说得还真没错,在这个年代,各国将领投奔其他国家确实是一件非常频繁的事,比如魏章、甘茂、公孙喜等等,他们效力最久的国家,其实都不是他们出生的母国。

见蒙仲似乎心情转假,晋邝趁机说道:“那……那晋某就下令叫范布、郑因二人撤下来了?”

“暂时也只能这样了。”蒙仲点点头,故作不甘地说道。

见蒙仲默许,晋邝心中大喜,顺水推舟便叫范布、郑因二将撤了下来,虽口口声声表示是暂时后撤、重整旗鼓,但他私底下却叫范布、郑因二将故意拖延。

至于理由嘛,自然就是不想让己方出现太大的伤亡,因此范布、郑因二将倒也没有怀疑。

然而,晋邝的这些小动作,却没有瞒过蒙仲的眼睛,只不过蒙仲没有去拆穿他而已。

或许晋邝觉得只有他秦军在这次追击战中故意放水,恐怕他万万不会想到,对齐燕联军放水最严重的,并不是他,而是他身边的蒙仲。

正如蒙仲所判断的,当秦军不再过于逼迫齐燕两军后,魏宋两军亦是独力难支,无法再扩大什么战果,因此蒙仲顺理成章地就下令魏宋两军也撤了下来,与秦军汇兵一处,遥遥跟在齐燕两军背后,追杀那些因为各种原因而掉队的齐军士卒。

而这,又能杀多少人呢?

齐军的主力,终究还是在燕军的掩护下,保存了大半,迅速朝北方撤离。

足足追击了三十里地后,秦、魏、宋三方军队各自收兵,清理沿途的尸体,顺便瓜分敌军尸体身上的战利品。

见此,秦将晋邝也是松了口气。

他觉得,他终究是成功阻止了齐军的全军覆没,终于可以向穰侯魏冉有所交代了。

看着他面带笑容与蒙仲告辞,继而转身离去,乐进嘿嘿怪笑着对副将於应说道:“於应,我跟你说个笑话,那晋邝以为是他帮齐军逃过了覆亡的命运……”

佐司马於应冷冷瞥了一眼自家主将,旋即转身对蒙仲说道:“城令,在下不明白,既然秦国有心要联合齐国,为何还要帮助宋国击退进犯的齐军?”

蒙仲淡淡说道:“只因为,秦国也是被逼的没有办法,才会选择与齐国合作……秦国不希望齐国过早地吞并宋国,但也不希望宋国去帮助魏国抵御他秦国踏足中原,因此,秦国需要齐国来牵制宋国。”

於应皱着眉头思考了片刻,旋即摇摇头感慨道:“国与国之间的尔虞我诈,实非我辈武夫可以理解。”

听到这话,蒙仲微微一笑,旋即转头看向齐燕联军撤退的方向。

据他估算,今日这场追击战,齐军最起码有四万人的伤亡,算上齐军先前在郯城的伤亡,齐将田触的十万大军,怕是只剩下四万左右,这倒也算是削弱了齐国。

当然,按照蒙仲本来的打算,他是打算让这十万齐军在宋国全军覆没的,但用四万齐军去换取田触、田达二人对乐毅的信任,换取齐国对燕国的信任,这倒也不是一件不能接受的事。

毕竟,整个燕国确确实实是「覆齐」这件事上的内应,只有当燕国取得齐国的信任,燕国军队日后才能在齐国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对后者发动致命的一击,一举击垮整个强盛的齐国。

用四万余齐军换取齐国的覆亡,怎么想都是一件很赚的事。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避免了与燕军正面交锋,甚至于,与乐毅正面交锋。

乐毅与白起不同,对于白起,蒙仲虽然欣赏他,但他从一开始就将白起放在敌对方的位置上,自然不会因为与白起交战而产生什么负担;但乐毅不同,乐毅是蒙仲等人相处多年的兄弟,除非逼不得已,否则,无论蒙仲也好,乐毅也罢,都不会希望在两军对峙的沙场上见到彼此。

『助燕王覆亡齐国,这无疑是一条极为艰辛的路……保重,阿毅。』

望着齐燕联军撤退的方向,蒙仲暗暗说道。

而与此同时,在十几里外,乐毅正骑着战马,看着身背后已无秦魏宋追兵的荒野。

“蒙司马留情了。”

不知何时,乐毅的身边传来一个声音,单凭这句蒙司马的称呼,乐毅不用猜也知道是荣蚠。

“我知道。”乐毅微微点头。

他当然知道蒙仲手下留情,毕竟方才,他燕军才出现在战场上,秦魏宋三国追击齐军的军队就立刻放缓了攻势,继而徐徐后撤。

此后齐军那边有多少损失他不清楚,反正他燕军这边,充其量不过两千士卒的伤亡而已——放在着动辄十几万、二十几万军队的战场上,区区两千士卒的伤亡,确实称得上是极小的伤亡了。

“是看在你我的面子上。”

“……我知道。”乐毅皱着眉头看了一眼荣蚠:“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荣蚠语气淡然,但脸上那几分不痛快的神色,乐毅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显然,荣蚠仍对乐毅救援齐军的做法抱持着深深的不满,作为宋人出身的燕将,荣蚠跟燕人其实没有多大区别,都恨不得那些齐人去死,可为了大局,他方才却带兵掩护齐军撤离,还为此付出了许多部下伤亡的代价,也难怪荣蚠心里不痛快。

而与此同时,在距此不远的齐军中,齐将田触也已得知了秦魏宋三国军队放弃继续追击他们的消息,为此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他必须承认,此番他能带着数万齐军成功突破秦魏宋三国联军的阻击,全靠燕军的救援,没有燕军的救援,或许他此刻剩下的四万余军队,怕是会在今日全军覆没。

想到这里,田触便对此前对乐毅的怀疑,以及他抛下燕军独自率领齐军撤离的做法感到无比的羞愧。

他对副将田达说道:“田达,或许你我真的是误会乐毅了……唉,早知如此,你我何必撇下燕军独自撤离?还得我军白白损失了数万士卒……”

听到这话,田达默不作声,脸上青白一片,半晌后,他抬头说道:“我仍不相信乐毅与燕军……燕军掩护了我军撤离,我承认,但先前又是怎么回事?你我亲眼所见,燕军在攻打郯城时消极怠战……”

“好了!”

田触抬手打断道:“无论如何,这次全靠乐毅与燕军,我军才能避免遭受更大的损失。你我应当向乐毅表示谢意。”

田达虽然不情愿,但最终还是无奈地点了点头。

片刻之后,待等乐毅与荣蚠回到燕军之中后,田触与田达便来到了燕军,与乐毅见了面。

再次见到乐毅,田触满脸羞愧,深深朝着乐毅拱手抱拳,久久不起。

在被乐毅扶起后,他羞愧地说道:“乐司马,田某不知该说什么,总之,感谢乐司马不计前嫌,支援我军,使我齐军避免遭受更大的损失。”

听闻此言,乐毅平静地说道:“触子不必如此,先前你我彼此间有些误会,其中也确实有我燕军一部分责任,但我曾经说过,全赖齐王的仁义,我燕国才得以幸存,触子为何觉得我燕国会背弃齐国呢?”

田触连连点头,可在旁,田达却忍不住问道:“那先前燕军攻打郯城时又是什么回事?”

乐毅面色不变,从容解释道:“此事我先前就解释过,因为某个原因,我燕军的士卒不愿帮助贵国作战,这是乐某所无法控制的。倘若只是一两人如此,乐某自然会军法处置,可军中人人如此,乐某又能怎么办?万一引起士卒的哗变,这岂不是变得更糟?”

田触连连点头。

同样的话,当初乐毅这般解释时,田触将信将疑,但此时此刻,他已对乐毅的深信不疑,毕竟乐毅与燕军,确确实实是在他们最危急的时刻帮助了他们。

解释过后,乐毅问田触道:“触子接下来有何打算?”

听到这话,田触苦涩地笑了一下,说道:“还能有什么打算?先回国,看大王如何发落我二人吧……唉,作战不力,连郯城也没能攻陷,还损失了五六万士卒,待回到临淄后,不知大王会如何处置我二人。”

在旁,田达闻言脸上亦浮现出惶恐不安之色。

见此,乐毅正色说道:“在我看来,此次失利并不怪两位,只怪秦魏两国派来了援兵,若是齐王怪罪下来,乐某会如实为两位分辩……唉,若是两位之前能给予在下更多的信任就好了,至少可以全身而退……”

听到这话,田触又是感激又是惭愧,连连说道:“我二人注定会受到大王的重罚,实在不必牵连到乐司马……”

随后,乐毅亦安慰了田触、田达几句。

不得不说,乐毅并不认为这次齐王会重罚田触、田达二人,毕竟据他估测,这会儿临淄恐怕早已得知了陶邑之战的结果,齐王要恨也是恨赵国的奉阳君李兑——齐赵联军的溃败,就注定齐国这次讨伐宋国将就此告终,无论田触、田达这边胜或败,都不足以影响大局。

正是基础这一点,乐毅才要设法取得田触、田达二人的信任。

否则……哼!

真当乐毅不记恨田触、田达二人撇下他燕军独自撤兵的做法么?

哦,乐毅还真不记恨,毕竟他从一开始,就不曾将齐军当成什么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