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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朝廷正值用人之际,当今陛下又素来宽仁,贤父子又不是外人……老弟你是明白人儿,往上数三百年,有比眼下更好的时机么?”

杨英豪大为犹豫:“这……”

卫衡说的,其实在理。

乱世不好押注,盛世开不起价钱,平常时候教中的不同声音又多,且无人作保,谁都不敢保证归顺之后朝廷不会重翻旧账。

眼下,的确是个好时候!

“嗤。”

一声嗤笑打断了杨英豪的犹豫。

二人齐齐看向杨天胜。

杨天胜嘴角叼着一根牙签,漫不经心的笑道:“公公说当今皇帝宽仁,可小爷怎么记得,有人说过当今皇帝又记仇又抠门又小心眼?”

卫衡挠头,失笑道:“这话杂家听着……他怎么像是在说他自个儿?”

“哎?”

杨天胜愣了愣,忽然也笑道:“你还别说,还真像是在说他自个儿!”

杨英豪终于反应过来了,也忍不住笑出了声,心说:‘难怪二郎和朝廷打来打去却还斩不断、理还乱……’

杨天胜既然开了口,也就不准备当旁听了,直接接过话茬儿:“大家都是熟人,就别整那弯弯绕了,聊点大家都能听的!”

卫衡一伸手:“杨公子有何高见,尽管道来,杂家洗耳恭听!”

杨天胜丝毫不怯场,张口就来:“招安这事,说白了,就好比那麻杆打狼——两头怕,你们怕我们本性难改、归而复反,我们也怕你们把我们框进牢里关起门来当狗宰!”

“这个问题很难解决,你们无法向我们证明你不会秋后算账,我们也无法向你们证明我们归顺了朝廷后就能刀枪入库、马放南山。”

“但我以为,我们两家都应当拿出解决这个问题的诚意,试着一起迈出一步!”

“否则,我们就是再吃一百顿饭,也起不到多大作用……”

一席话说得条理分明、掷地有声,连杨英豪看向他的目光都带着震惊的意味。

“说得好!”

卫衡一拍饭桌,竖起一根大拇指摇摇晃晃的笑道:“这才是爷们儿该有的气概!果真是龙不与蛇居、虎不伴犬行,杨公子这一席话,简直让杂家刮目相看呐……敢问杨公子,怎么个一起迈出一步?”

杨天胜大气的一摆手:“话出我口,入得你耳,你若觉得不妥,出了水榭,便权当小爷什么都没说过!”

卫衡一伸手:“你不必有丝毫顾虑,尽管道来。”

杨天胜:“摆在你我两家面前的问题,小爷方才已经说了,而我明教教内的问题,你应当也清楚,既然如此,咱们索性就先不谈整个明教归顺朝廷的事,只谈愿意招安的这一部分教众的事,让他们来给其他尚有疑虑的教中弟兄打个样,倘若你们朝廷能善待他们,想必愿意招安的教众自然会越来越多,倘若你们朝廷连他们的容不下去,小爷想来……也就没有再谈的必要了!”

“这……”

卫衡与杨英豪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讶之色与犹豫之意。

平心而论,这的确是个解决问题的办法。

但个中的难度,并不比解决整个明教招安问题小,相反可能还要更大一些……毕竟招安整个明教,重点在于明教答不答应,而只招安部分明教教众,不只得问明教答不答应,还得问朝廷答不答应!

朝廷,也是要脸的!

“杨公子的提议,杂家无权应承,得上报朝中,交给朝中的衮衮诸公商议。”

卫衡沉吟了好一会儿,才神色复杂的拱手说道:“不过杨公子这份解决问题的信念,杂家深感佩服!”

这个办法,不需要多少脑子,需要大气魄!

杨天胜颔首道:“无事,正好我们父子也需要时间,去摆平教中那群食古不化的老家伙!”

杨英豪张了张口,又闭上了。

少倾,杨英豪亲自送卫衡出门,返回水榭时,桌上的残羹冷炙已经换成了一壶清茶,杨天胜坐在此位上,笑着提起茶壶给他斟茶:“您今晚饮了不少,喝点茶解解酒。”

杨英豪坐到主位上,端起茶盏仰头一口饮尽,然后放下茶盏,吐着热气问道:“你到底是咋想的?老子都没有把握说服教中诸多元老,你哪来的把握?”

杨天胜再次提起茶壶给老父亲斟茶:“实话说,儿子其实也没几分把握……”

杨英豪拧起眉头:“没把握的话,你也敢说?”

杨天胜放下茶壶,正色道:“爹,路是人走出来的,是先有人,后才有的路。”

杨英豪听的懂,但他的眉头非但没有展开,反而皱着得更紧了:“你不是想争下一任教主之位吗?你做此事,图个啥呢?做得成,你就算争到了教主之位,也名存实亡,做不成,举教上下皆视你为众矢之的……你图个啥呢?”

“争教主之位……”

杨天胜笑着徐徐摇头道:“不过只是想争一口气,教主不教主的,实话说……儿子还真没太放在心上!”

“而这件事,怎么说呢……杨老二总说,人来这世上走一遭,总要让这个世界因为有了自己,变得更好一点。”

他捏着小指尖尖向老父亲示意,很认真的说道:“不需要多少,哪怕只有一点点呢,也不算是白来这人世间走了一遭!”

“儿子这几年走了很多地方,见了很多人,也经了很多事……”

“儿子以为……杨老二说得对!”

“人活一世,不能全是些蝇营狗苟、锱铢必较的算计,总得有那么两三件不计得失、只为顺心顺意的正事,总得让这人世间因为有了我杨天胜而有那么一点点的不一样!”

“再说回咱们明教……”

“咱们和朝廷也干了不少年头了吧?”

“从前唐一直干到赵魏,杀了不少官兵、也死了不少教众。”

“朝廷是被我们闹得鸡飞狗跳、一地鸡毛,可我们又何尝不是提心吊胆、东躲西藏?”

“远的不说,爹,您也算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吧?出了门见人就说上一句‘吾乃明教光明右使杨英豪’,谁人敢不抱拳说上三声久仰?”

“可您敢去洛阳,站在街头大喊一声‘我是明教光明右使杨英豪’吗?”

“连您都不敢去京城,底下的弟兄们过得是什么日子,您不会不知道吧?”

“咱爷俩,若能让这几十万教中弟兄在有生之年都能吃上一碗安乐饭,子孙后代也都不必在为了那个虚无缥缈的大业东奔西走、亡命天涯……”

“若能让朝廷往后也不必再为了我们明教损兵折将、劳民伤财,从此能够集中力量对付外夷、干大事!”

“也算是积大德了吧?”

“再不济,东瀛那边不是还有退路吗?”

杨英豪稳稳当当的捏着茶盏,小口小口的啜吸着盏中热茶,迟迟不发一言。

他还能说什么?

他难道要对这小兔崽子竖起一根大拇指,说一句:‘你牛逼,你说的全他娘的对’?

当爹的不要面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