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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了这么久,可有眉目?”

一身圆领朱红常服的熙平帝赵曙,站在一条宽大的檀木案几后方,背着一只手状态松弛的挥动兼毫小笔随性的涂涂画画,然笔下的《松下卧虎图》却形神兼备,不见张牙舞爪,百兽之尊、睥睨四方的威武霸气,却似要透纸而出!

沈伐垂首立于案几前方,一身蟒袍乌纱一丝不苟,双目凝视着脚尖,毕恭毕敬的低声回应道:“启奏陛下,此事背后的推手来历极其复杂,微臣目前查到的,就有地方大吏、世家大族,还有明教和鞑子的影子以及少许宗室皇亲……暂且尚未查清谁人是主使。”

“哦?”

熙平帝似乎并不意外,淡淡的笑道:“竟然还有宗室敢跟着掺和?”

沈伐眼神一肃,眼观鼻、鼻观心。

熙平帝直起身,抖了抖大袖,平和的笑道:“你我君臣还有何言语不好开口?大胆说,朕恕你无罪!”

沈伐垂下头颅,吞吞吐吐的回道:“请陛下息怒,牵涉此事的……是楚王与湘王,不过他们牵涉并不算太深,兴许只是受奸人蒙骗,被人当了刀使……”

由不得他不犹豫,他口中的两位宗室藩王,皆是熙平帝的皇弟,楚王甚至是熙平帝的同胞弟弟。

熙平帝乃是非嫡长得位,御极之后为堵住悠悠众口,待宗室皇亲向来宽仁,以赏赐安抚居多,平素即使知晓某些宗室藩王在地方行为不检、态度不恭,只要不闹到台面上,他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怕是当初宁王谋反,都已经闹到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的地步了,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他都没有动宁王……

但出乎了沈伐意料之外,熙平帝这回并没有点到为止、一笔带过,反而笑吟吟的轻声追问道:“有点意思,仔细说说。”

沈伐快速看了他一眼,有些摸不清楚皇帝到底是几个意思,但心下转了好几个弯儿后,他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毕竟他这个位置,办事可以犯蠢、也可以出错,唯独这屁股,是万万歪不得的!

再者说……就算是完事儿后,皇帝仍要高高拿下轻轻放下,至少也能让那俩没脑子的王爷收敛一点,免得后头不好洗地。

他想了想后,开口组织着语言不疾不徐的娓娓道来:“启奏陛下,此事论起来……还得从宁王暗设私市、把持海外贸易说起。”

“我大魏对外贸易三大利器:瓷器、丝绸、茶叶,宁王虽一人把持了海外贸易,但他一人也吃不下那么大的买卖,就将货源分割了出去,江浙、湖广、荆湘等地的诸多宗室皇亲、封疆大吏、世家大族,都在其中占了分子。”

“楚王与湘王这二位爷,做的就是来钱最快的丝绸买卖,他们自打就藩开始,就大肆侵……嗯,收拢田产,改稻为桑,顶峰时期年产丝绸近五十万匹。”

“前不久,宁王爷病、病故,海外贸易也终于归拢到了朝廷的手里,那二位爷连山连县的桑田尚不知该作何处置,王大人的税务改革又来了,那二位爷可能就有些坐不住了……”

一番话说出来,一要顾及皇家颜面、朝廷体面,二又得让皇帝能听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逐字逐句的斟酌,短短几句话,说得沈伐汗都冒出来了。

说起来,这些破事若不是宁王树倒猢狲散,就是再给他绣衣卫几年光阴,想要摸清这里边这些道道,只怕也是千难万难。

倒不是说他们查不出宁王在私下组织海外贸易,查不出南方各省宗室皇亲、封疆大吏和世家大族皆被宁王用海外贸易的利益笼络。

这一点,朝中该知晓的都知晓,皇帝和沈伐心头也一直都有数儿。

而是他们很难查到,宁王到底做到了什么程度,南方各省宗室皇亲、封疆大吏和世家大族又到底搅和到了什么程度。

事实上,事后这些资料从四面八方汇总到沈伐面前的时候,他心头就感到后怕不已:‘还好那个莽夫干净利落的一刀宰了宁王,否则,真叫宁王闹起来,就算镇压得下去,大魏也得元气大伤……’

沈伐这厢说得磕磕巴巴。

熙平帝那厢执笔的手却稳如铁铸。

直到沈伐闭上嘴后,熙平帝才抬起头来,讶异的笑道:“怎么不说了?继续往下啊!”

沈伐怔了怔,忽然就明白皇帝这是什么意思,心头顿感忧虑。

但迎着皇帝那双没有丝毫笑意的冰冷眸子,他又哪里敢吐个不字儿?

只好硬着头皮回道:“回陛下,那些封疆大吏与世家大族掺合此事的原因,与楚王、湘王相仿,都是族中大批田产,既经不起清查、也不愿缴这个税,就想趁此机会,联起手来搅了新政,好、好重循旧制,他们、他们就擅长这个……”

“明教微臣尚未掌握确凿证据,但微臣大胆推测,应是卫公公马到功成,令招安明教之事有了重大突破,近来明教光明右使杨英豪、明教青木堂堂主杨天胜父子,活动频繁,广为连络明教各堂各支有归顺朝廷之心的明教教众,联名与明教之中那些一心顽抗到底的死硬教徒交涉,逼急了某些人,才令他们出此下策!”

“至于鞑子……据微臣所知,去岁年底鞑子使臣曾前往悦来客栈拜访杨二郎,遭到了杨二郎的毫不留情面驱赶,许是见拉拢杨二郎不成,便想挑拨杨二郎与朝廷的关系。”

熙平帝抬头看他,清清淡淡的笑道:“你看,你这不是挺‘证据确凿’的吗?咋,北镇府司那把椅子这么快就坐腻啦?迫不及待想去坐一坐刑部那把椅子?”

他明明笑得如沐春风,但沈伐却有种三九天一盆冰水从头浇下的颤栗感,他慌忙捏掌一揖到底:“微臣知罪!”

熙平帝似笑非笑的俯视着他,轻声问道:“听说,那店小二着你给王江陵带了几句话过去?要王江陵徐徐图之,莫一榔头就逼得他们狗急跳墙?”

“回陛下,确有此事!”

沈伐一咬牙道:“臣也有此意,与他商议过后,借他之口转达王大人,请陛下治罪。”

“治罪?治什么罪?”

熙平帝笑出了声:“治你忠君报国之罪?还是治那厮多管闲事之罪?”

沈伐:“臣惶恐!”

熙平帝再度背起一只手,悠然的摇着头轻叹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画虎画皮难画骨……”

沈伐既不敢答,也不敢起。

好一会儿后,熙平帝才头也不抬的淡声道:“起来吧。”

沈伐:“谢陛下开恩!”

熙平帝:“你方才所说之事,那店小二知晓吗?”

沈伐略一迟疑,便摇头道:“应还未传入他耳中,楼外楼的手虽长,却也还伸不进官府之中……不过估摸着也快了,那家伙花了大价钱令楼外楼彻查,周胤那逆贼虽与阳破天交好,恐怕也顶不住那家伙的压力。”

熙平帝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那就赶紧打扫吧,我们自己能做的,就别麻烦那厮了,再三天两头的去给他添堵,那厮就该撂挑子浪迹天涯了。”

沈伐闻言惊异的看他了一眼,心头‘卧槽’了一声:‘你们俩啥时候这么有默契了?’

熙平帝仿佛未注意到他惊异的目光,若无其事的继续说道:“对了,你觉得,将太子送过去请他教导一段时间如何?”

沈伐更惊了,磕磕巴巴的回道:“这、这就不必了吧?”

熙平帝疑惑看了他一眼:“什么不必了?朕先前征他为太子太师,他不也没推辞吗?”

沈伐:‘合着你搁这儿等那家伙呢?’

他沉吟了片刻,一脸老实巴交的开口道:“陛下可是要听实话?”

熙平帝大袖一挥:“尽管道来,朕恕你无罪!”

沈伐一脸‘这可是你说的’:“依臣对那厮的了解,卫公公去宣旨的时候,他肯定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熙平帝脸色一黑:“倒也不必如此耿直……总之就是木已成舟,朕连俸禄都给他发了,他杨二郎堂堂天下第一,总不能吃干抹净不认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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