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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瞅着那憨货一言不发,实则兴致勃勃的模样,这些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平心而论,大刘为了照顾他的起居,当真是已经用上洪荒之力了。

奈何尺有所长、寸有所短。

厨艺这门手艺就和声音一样,有的人天生五音不全,有的人天生就不是进厨房的料。

大刘显然就是后者,而且是属于那种极具想象力和创造力的那种选手。

越是复杂的菜肴,在他的手里可创造性就越高。

现在,他在准备全羊宴。

正当张楚考虑,是不是一把火烧了这间伙房,既保全自己的味觉也保全大刘的面子和尊严的时候,突然有人不轻不重的响了三次院门。

两短一长。

张楚眼神微微一动,伸手制止了正在围裙上擦拭双手,就要出来去开门的大刘,亲自起身过去开门。

“吱呀”。

门开了。

一个穿着光板羊皮袄,用不知是白色还是灰色的破布裹着头发的朴实汉子,担着两捆木材站在门外,操着一口陶玉县的本地方言笑道:“爷们,要柴火么?立冬天,便宜卖哩!”

张楚饶有兴趣的打量这个朴实汉子,捧哏道:“哦?怎么卖的。”

“两捆干透滴松木枝,爷们瞧得上,给俺四个大钱就成!”

张楚侧开身子:“扔院里吧,还有没有,晚点再给我送两捆过来,还是这个价钱。”

“噫,爷们是个豪气滴人哩,可俺要赶回家陪婆姨娃儿吃羊头肉哩,要明儿个才继续出来做买卖儿!”

朴实汉子将柴火挑进屋檐底下的柴火堆里,张楚取出一个银角子递给他,手收回来的时候,手心里已经多了一个纸团。

而朴实汉子的脸色,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变化……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

听到柴火堆里的动静,解下围裙匆匆走出来的大刘,看了一眼堆积如山,烧到明年也没问题的柴火堆,同样是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径直向朴实汉子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哐当。”

院门关上了。

大刘继续回伙房操持他的全羊宴。

张楚坐在院子里,打开纸团。

纸团上就两句话:立冬解仆探亲,购精细羊肉十斤。

无头无脑的一句话,张楚却是在一瞬间就看懂了这句话的意思。

今天冬至。

小凤仙打发了丫鬟回家探亲,自己却去集市买了十斤上好的羊肉。

薄薄的唇角缓缓上挑,一抹冷笑出现在张楚面上……还真是每逢佳节倍思亲啊!

他慢悠悠的起身,走进伙房,将纸团投进熊熊燃烧的灶膛中烧成灰烬。

然而他转身出来,却诧异发现天空中竟然飘飘洒洒的落下细盐一般的雪花。

他愣了愣,觉得这个画面似曾相识。

他,三年前……唔,应该是四年前了。

四年前那个冬至日。

天空中好像也飘着这细盐似的小雪。

他去梁宅拜见小老头。

李正提着两条羊腿溜溜达达的跟在他身后。

余二一手拿着一条哨棍,走在李正身侧。

他们聊着李正那个“婊子配狗,长长久久”的故事,并且约定好改日一起去见识见识。

那时候的他们,穷哈哈的,一天能挣上二三两银子,就觉得日子贼有盼头儿。

现在再看那时候烦心的那些矛盾、冲突,那些当时觉得迈不过去的坎儿,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不值一提……

他忽然很想笑。

但脸上的肌肉却像是忘记了怎么笑一样,歪七扭八的,他没照镜子都知道肯定笑得很难看。

原来,已经四年了吗?

原来,才四年吗?

若是李正那家伙还在,他现在会在做什么?

嘬着牙花子想怎么砍上大雪山?

抱着小锦天满院子乱跑,做一对儿熊孩子父子?

他想了很久,总觉得人只要活着,就一切皆有可能,不存在定数。

然而他才得出这个结论,就又嗅到了那一股子浓郁的羊骚味儿。

他恍然大悟。

那家伙若还在,现在肯定正在连打带踢的将大刘从伙房弄出来,并强制要求他,这辈子都不要再靠近伙房了……

他脸上的肌肉终于回忆起该怎么笑。

于是,他笑出了声。

……

“逃啊!”

“血魔!是血魔!”

又一支举着大离文字旌旗的车队,在风雪中溃散了。

惊慌失措的人群,在草原上满地乱窜,像极了被饿狼驱赶的羊群。

一名穿着肮脏羊皮袄的黝黑老牧民,跪在地上,向着阴郁的天空哀嚎道:“万能的永生天啊,你的奴仆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惩罚他……”

一片犹如晚霞的绚烂光芒,漫过老牧民苍老而肮脏的身体,他的哀嚎声戛然而止,惊恐的面部表情也定格了。

在他的周围,那些外边穿着北蛮兽皮袄,内里却衬着大离深衣,开创了当代南北混搭风的潮男潮女们,也在霞光的笼罩中定格了。

前几个弹指还混乱一片的车队,迅速归于沉寂,只剩下北风“呜呜”的吹。

在这片绚烂血光的中心,一名光着膀子的精悍男子,站在一架马车上,仰着头,双臂张开呈拥抱天空的姿势。

绚烂的霞光,自他的体内涌出。

从周围的那些潮男潮女们的身上,带起一丝丝、一缕缕的血红色气体,如同百川归海一样盘旋着涌入他的身体。

当霞光消散时,周围那些方才还活灵活现,能走能跑能哭喊的潮男潮女们,已经变成了一具具仿佛在大漠的风沙中风干无数年的干枯尸体,一具具立在草原上,仿佛夜色下枯死老树的遗骸。

不知过了多久,精悍男子终于睁开了双眼。

冷冰冰鲜红的眸子当中,翻涌着暴虐、凶恶、混乱等等情绪。

像暴怒的狮子。

又像瘸腿的老狼。

唯独……不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