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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被虫母信息素吸引的疯狂,不是因为虫母的血液而产生的恐慌,而是一种茫然到极致的无措,连带着一双双情绪逐渐清晰的竖瞳里,都空落落一片。

此刻,相对冷静的库亚从虫群中走了出来,白布依旧蒙在他的面孔上,他走向创始者号的第18号逃生舱门,从草丛间捡起几块碎玻璃。

破碎的玻璃上还沾染有高级虫母熏人的信息素,以及甜腻腻的血腥。

“……是虫母的血。”库亚轻声道。

“怎么回事?妈妈受伤了吗?”塞克拉冲上前来,他扫过地上的狼藉,大脑有片刻的空白,“妈妈的血……为什么会在这里……”

“妈妈去哪儿了?”

“除了这些血,我好像突然闻不到妈妈的味道了。”

“我也闻不到了……”

“精神力链接……好像也消失了。”

“我什么都感应不到了,妈妈,去哪了?”

“……应该在战舰里。”后来一步的迦勒面色微冷,祂扫过地上那摊彻底浸润至土地的信息素,正想说什么时,忽然听到一声从创始者号传来的巨响。

虫群们猛然回头,他们看见了摇摇晃晃撑着舱门的旦尔塔。

“旦尔塔?”歌利亚是最先反应过来的,祂飞身上前,灵活的尾勾不情不愿地给脚步踉跄的共生者撑了一把力,“妈妈呢?”

被撑着劲的旦尔塔呼出一口浊气,祂侧身靠在门框上,周身铺满了浓郁的、属于虫母的甜香,芬得拉家族的子嗣成员们迅速围了上来,他们所有虫都望着旦尔塔,像是在等待着一个答案。

旦尔塔眯了眯眼睛,阿舍尔专为始初虫种调配出来的药剂效果极佳,如果不是强大的意识做支撑,祂可能现在都没办法醒过来。

“旦尔塔!妈妈呢?你倒是说话啊?”

急脾气的乌云厉声道,那张俊美的脸庞上浮现出浓郁的阴沉,“你是最后一个和妈妈接触的吧?你都快被妈妈身上的甜腌透了,我不信你不知道妈妈在哪儿,还有妈妈味道和精神力怎么、怎么就……”

大多数情况下,只有死亡,才能带走一个虫母天生所具有的香甜,以及那道温暖又博爱的精神力。

旦尔塔没有理会乌云和其他虫群的着急,只是从怀里拿出了一叠纸,语气压抑:“……自己看。”

慌慌忙忙的虫群七手八脚地接过纸张,只片刻沉默后,双子中的哥哥伽德:“……我们看不懂。”

吃了没文化的亏。

歌利亚一把抢过纸张,原有的清冷褪去,变成了压抑到极致的阴沉。

白色的纸张上是略有潦草,却自带阿舍尔风骨的字迹,很漂亮,带有一种很好的辨识感,歌利亚甚至对其非常熟悉。

其中书写的内容也很细致,几乎是从这一天开始,连续五年、十年的建设计划本该驳杂又繁冗,却已经被细心且擅长统筹规划的虫母一一做出了注解和整理。

小到吃饭喝水需要注意的事项,大到虫神赋予的科技的使用时机……

这份过于完整的规划令歌利亚心中闪过浓重的不妙。

然后,在纸张的最后一页,歌利亚看到了一句祂绝对、绝对,这辈子都不会再想看到的文字——

“最后一份礼物,再见。”

“以及,不要找我。”

“这是命令。”

虫母留下的告别简单又直白,他对虫群们的喜爱来源于他们对自己的保护,但在褪去了虫母和子嗣的这一层双向身份后,阿舍尔所追求的原定人生和虫群表现出来的疯狂,都是进一步催化他选择离开的因子。

当然,自始至终,阿舍尔从未想到过与虫群的以后。

他不属于他们,他不喜欢荒芜的原始,比起在艰难困苦里担负起一整个种族发展的命运,阿舍尔更喜欢回归到自己的生活里,他的追求、他的梦想,以及他才努力了一半的事业。

上一任虫母的离开,或许会催生下一个虫母的诞生,阿舍尔不知道虫群接下来会如何,但按照他心里的那杆秤来计算,他们之间已经平了。

——模拟器给他活命的机会,他用自己的数次身死,换来了地表虫族脱离王虫的控制,换来了虫族遗失科技的重见光明,换来了虫群们开始走向虫族重建的正途。

阿舍尔为这一条捡回来的命,付出了他所能付出的,至于剩下他没办法付出的,自然也不会让始初之地沾染半分。

这样的交易公平又合理,他和他们——模拟器、芬得拉家族,亦或是正处于重建过程中的整个虫族,互不相欠。

这是阿舍尔心里的记账单,却不是虫群们的。

当这笔账平了之后,虫群们陷入了难言的焦躁与恐惧——

“到底写了什么?”

“是妈妈留下的东西吗?”

“歌利亚,里面有什么?别浪费时间了!”

……

在混杂的声音里,歌利亚的太阳穴不受控制地跳动着,祂恍若傀儡般喃喃着虫母选择离开的答案,冷白的手指正紧紧攥着那张还留有虫母指腹下馥郁芬芳的稿纸。

那么得甜蜜,也那么地诛心。

“……那里,是什么。”

“什么?”歌利亚看向声音沙哑的旦尔塔。

明明是前一晚才拥有和虫母结合机会的幸运儿,但祂此刻看起来就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或许是致使始初虫种昏迷的药剂作祟,或许是清醒后面对只剩下自己的床铺,总之不管是哪一个,都足够令这只向来沉稳、难辨喜怒的始初虫种大受打击。

在祂的尾勾抑制着防范本能的时候,那截针管则毫不犹豫地扎了进去。

发生在清晨时的一切历历在目,旦尔塔回忆,自己在那一瞬间的时候真的无法反抗吗?在注射器内的液体进入祂的血管时,祂真的只能任由自己昏迷、任由虫母离开吗?

问题的答案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但旦尔塔知道,这截豁口,是祂亲自为虫母打开的。

垂落在祂身后的尾勾颤了颤,像是霜打的茄子,了无精神气。祂思索着,是什么让妈妈这么迫不及待地想离开?是祂,还是他们……

乱七八糟的想法流转在旦尔塔的大脑里,祂面色冷凝,冲着歌利亚沉沉地开口,“我说,那张纸的背后,是什么。”

那里似乎是祂之前忽略掉的一部分被晕染开的字迹。

歌利亚拧眉,刚想翻转纸张,就被急性子的迦勒抢了过去,“磨磨唧唧,我看看!”

普普通通的白纸因为沾染了虫母的字迹而变得格外珍惜,迦勒抢夺的动作看似粗鲁,实际上一点儿劲儿都没使,同样怕纸张被撕坏的歌利亚几乎是在看到对方伸手的同时,也松开了自己捏着的力道。

祂们谁都小心翼翼。

纸张安然无恙,很快在迦勒的手里被翻了一面。

其他不认识字的虫群们急急慌慌,迫切地想知道妈妈曾留下过什么样的内容。

“哈……”

低头看着文字的迦勒却忽然笑了一声——像是生气又无奈,还充满了一种强烈的自嘲。

旦尔塔垂着眼皮倚在门框,始初虫种体内强大的细胞消化、分解着残留的药剂,祂的躯干越来越有力量,暗淡的猩红色竖瞳也褪去雾气。

祂看向笑容褪去后嘴角紧绷的迦勒,尾勾晃晃悠悠,勾走了那一截纸张。

歌利亚眼底拧着霜,看了看迦勒,又看了看指骨捏着纸看了便不懂的旦尔塔,“到底写了什么?”

啧。

只见白纸的背后,被晕开的墨迹潦草留下了两句话——

“我不喜欢你们那样看着我。”

“我害怕你们会撕碎我。”

似乎是因为当事人的沉吟和思考,笔尖的墨迹落下了一片椭圆,而在暗色之后,是另一句话。

那大抵是虫母犹豫后才又加上去的——

“你们能拟态出我喜欢的审美,却没办法变成我喜欢的模样。”

沙沙。

是旦尔塔的手指摩擦纸张的声音。

祂嗤笑一声,锁骨胸膛上印有那些来自虫母、却即将愈合的咬痕,声音轻得厉害,“……妈妈,他啊——他怕我们。”

不是具体的谁,而是饱含了他们全部的“们”。

比起虫母单纯因为喜好的厌恶,更令虫群痛苦的是来自虫母的恐惧。

妈妈怕他们。

妈妈为什么会怕他们?

“……为什么?”乌云拧眉,俊朗的面孔上一片茫然。

塞克拉也同样不知所措,“我们吓到妈妈了吗……什么时候?”

层层叠叠的疑问堆积在虫群的心里,在歌利亚和迦勒同样皱眉沉思的时候,旦尔塔忽然转身跳下了创始者号。

迦勒:“你要去做什么?”

“去找妈妈。”

旦尔塔只是一个开头,伴随着祂的离开,其他虫群片刻都不犹豫,分别奔向荒野的四周。

原本还聚集在一起的芬得拉家族成员们相互分散,在虫母失踪的空隙里,他们每一只虫的速度都被提升至最快,哪怕即将抵达极限、哪怕喉咙里呛着血腥,他们依旧脚步不停,试图翻遍始初之地的每一寸土地。

从荒原到松林,再从湿地到雪原。

芬得拉家族的子嗣们在接连的数天里横跨始初之地,虫群们找了一天又一天,直到这片大陆的每一个角落都留下了属于芬得拉的记号,他们才终于带着失去了至宝的茫然回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像是一群被主人扔掉链子、冷漠抛弃的狗,蹲在垃圾堆里,接受着自己从家犬变成流浪野狗的身份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