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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火映屏,圆屏如月,屏上梅枝斜。

一张坐榻上,一跪一坐,姜循与江鹭对视。

不可回避,不?可言说。

江鹭撑在凭几上的手肘一磕,微痛。

他毫不?怀疑,在?自己?身在?建康府当着小世子的?那些年,在?姜循化名阿宁戏弄他的?那半年,他恪守礼法,应当绝无可能在?她面前褪衣挽袖,露出任何不?雅之状。

若真?有一次,那必然只有一次可能——

那一年,江南诸州连月大雨,泄洪决堤。江鹭作为南康府世子,协助当地父母官,援护百姓。他连日奔波于山间田垄,帮百姓搬家,督促军士重修堤坝。

那时候,阿宁跟在?他身边。是阿宁说见不?得百姓受苦,背了一段书,说她虽然体弱,但未必无用。阿宁的?善良打动了江鹭,江鹭便让她一同?随行。

有一日,江鹭跟着军士堵洪时,为救人受了点伤。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在?人前一径平淡,但是阿宁看了出来。

那夜,二人在?山脚边的?猎人留下的?木屋借宿时,阿宁便让他褪衣,找了屋中?留着的?药箱,说帮他上药。

江鹭踟蹰。

彼时他与阿宁尚无太?多情意,二人不?过主仆关系,最多加上萍水相逢的?救人者与被救者的?关系。阿宁虽是侍女,却未有婚配,他怎好唐突?

阿宁颇为灵慧,看出他的?犹豫,她抿唇笑:“我眼睛蒙上布,绝不?会毁了二郎清白。”

江鹭自然不?是怕自己?清白被误。但再说下去,未免显得他迂腐,又伤阿宁的?心。

于是,一截汗巾雪白无比,被江鹭郑重系在?阿宁的?眼睛上。

无月无星,雨声如溪。二人独处一室,江鹭一点儿声音都没发出。

他系好汗巾,盯着少女眼蒙白纱、跪于身前的?模样,蓦然一瞬,心间细细密密浮起些怪异情绪,只觉得这样做不?好。

阿宁在?黑暗中?柔声催促:“二郎,脱衣吧。”

江鹭更觉后悔。

可他仍沉默着,缓缓褪下外?衫,整齐地叠于一侧。他寻着后退的?念头?,阿宁静静跪着,却像是洞察他的?想法一样——她手摸索着朝前探,微凉的?指尖,碰到了他胸膛。

他一言不?发,只是僵硬。

阿宁局促,脸颊染霞:“我弄伤你了吗?”

蒙着白纱的?少女乌发粉衫,唇瓣嫣红。此处何其幽黑,她身形羸弱楚楚如玉,仰着头?的?模样,如同?黑暗中?唯一泠泠的?月光。

屋外?雨水潺潺,空气中?残留着泥土混着花香的?清新又浑浊的?气息。屋内,阿宁仰着脸,在?他的?沉默中?,摸索着碰触到他的?手臂……

她轻轻握住之时,低着头?的?江鹭睫毛微微颤抖,心中?如同?被一根针突兀地刺一下。他不?痛,却生出茫茫然的?酥麻之意。

他第一次认真?看阿宁,发现阿宁皎洁稚嫩,生得十分清丽。她像雨夜一株滴着水的?山茶花,饱满垂坠,芬芳满室。

他脸上的?绯意,在?她窸窸窣窣的?动作下,从耳际烧到了大半张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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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江鹭唯一在?姜循面前褪衣的?时候,江鹭那时确保她看不?到,但是此刻姜循忽然说“我又不?是没见过”,江鹭想起了那一夜。

或许阿宁是山茶花,但姜循必然是食人花。

江鹭扣住她手腕。

姜循本虚跪着,他一扯之下,她便被拽到了他身前。烛火和屏风上的?梅花重叠到一处,屏风上的?两个人影亦交叠。姜循侧过脸时看到,心头?一恍。

她鼻尖即将撞到他胸前时,皙白手腕被他的?力道相托,她稳稳地被迫停住了。

美人眉目如春,乌黑鬓发间的?簪子朝下坠着,快要晃下去。黑发托着雪白的?鹅蛋脸,到处莹莹一片。

一时间,江鹭的?目光无所适从,不?知道该落到哪里。他感觉多年前那夜宛如被针刺的?古怪情愫,又烧了起来。

他捏着她手腕的?手微颤。

姜循将他的?异常,理解为小世子的?愤怒。

她盯他片刻,噗嗤笑出来,声音因笑而显得几分沙哑微倦:“我逗你的?。我能看清什?么?那汗巾,不?是你亲自系的?吗?我没武功,没内力,我能看清什?么?”

江鹭垂着的?睫毛向上轻轻挑一下。

他沉默着,要松开她手腕时,姜循反手,手指微屈,轻轻搭在?他手背上。

她语气轻柔而无奈:“别闹别扭了,阿鹭。让我帮你上药吧——你难道想被他们抓到弱点吗?你想明日被张寂追上,却在?他手里走不?了两招便被捉到吗?我只是帮你上药,又不?是给你下毒——你难道怕我?”

她最后的?挑衅,激起了江鹭很少的?那点儿胜负欲。

他怕她?

他当然不?可能怕他——心虚的?做坏事的?是她,他有什?么在?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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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中?,幽火下,江鹭静静地摘了腰带,取下玉佩,放平刀鞘。他要褪衣时,抬头?看了她一眼。

时隔三?年。

时光也许改变一些东西,也许她从未变过。

姜循见他停住,她发间的?那根簪子轻晃着,她的?语气玩味非常:“怎么,又要蒙我眼睛?”

江鹭淡漠:“我没那么矫情。”

他刷地扯开了衣领,衣袍褪至臂弯间。他再一层层剥开雪白中?衣,缓缓的?,他胸膛被打出的?淤青、手臂被刀砍出来的?血迹,便如雪中?墨画般,铺展在?姜循面前。

姜循眸子微微晃一下。

郎君如此俊朗。

多年来,她见惯太?多男子,但只有江鹭的?容色,会让她生出惊艳感。而他褪下那些遮掩后,骨肉匀称的?身体宛如泠泠山间清雪……

姜循手指轻轻点过去。

他肌肉微缩。

姜循喃声:“张寂真?狠啊。”

江鹭瞥她一眼。

她眼睛看的?是他的?身体,口上说的?却是他臂上的?血……江鹭怀疑,她真?的?关心他流血了吗?

姜循见好就收,柔柔道:“我帮你上药,疼的?话就叫出来。”

江鹭:“……”

叫?

他古怪目光落到她身上,但他终究不?想和她牵扯太?多,便保持着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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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让姜循帮忙上药,并?不?是个好主意。

江鹭武功太?好了,他不?去看不?去感受,依然能听到她浅浅的?呼吸声。她手指每一次按到自己?身上时,他只根据力度,都能猜到她是怎么敷药的?。

闺房中?有娘子身上的?香气。

她跪于他身畔,那股香气便更浓郁了些。

一层层,一遍遍。

她的?气息见缝插针,诱捕他,洗刷他。江鹭后背一点点僵硬,战栗感如夜兽般在?他体内蛰伏、苏醒。他要花很大精力,去克制自己?不?感受、不?看她。

而他脑海中?忍不?住回忆起曾经相似的?那一夜——

那时是她蒙着眼,他在?黑暗中?看着她。

雨水滴答落窗,破败半扇窗晃悠悠。他知道应该克制,他也克制了,但是幽暗中?肆无忌惮的?凝视,确实带去了一些快意。

那时他多么年少。

她又眉目如画,娇憨可亲,体弱却心善……他在?黑暗中?看她为自己?上药,看她手摸错地方……他好是尴尬:“你弄错地方了。”

而今……姜循的?手指碰到他伤口,她心肠很快地撩了撩。

江鹭忍无可忍:“你看不?见伤在?哪里吗?”

姜循顿一顿。

她淡定自若,手中?的?纱布挪了位置。她毫不?心虚:“我见阿鹭你不?说话,疑心自己?在?拿着假人练习。我忍不?住试一试假人会不?会有感觉嘛……阿鹭,你不?会生气吧?”

她垂着眼,微微挑起眼尾。

那是怎样的?神情……钩子一般。

江鹭下巴微绷。

他生出了后悔。

他想让她上药,果然是错误选择。

正如当年——

少年江鹭在?雨声连连的?猎人屋舍中?,看蒙眼少女因弄错位置而面颊绯红,他也生出后悔。

他不?得不?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带着她去碰自己?的?伤口。

少女指尖微微发抖。

她手有潮意。

那夜明明那样凉,她手中?的?汗,不?知是她的?,还是他的?……

江鹭恍神间,听到姜循幽静的?声音:“阿鹭,我有个问题很好奇——

“你在?计什?么时?你为什?么总在?计时?”

江鹭猛地从记忆中?回神,他顺着姜循的?话去看——他右手搭在?膝头?,不?自觉地敲击,一下又一下,和心脏跳动同?样快慢……这落在?姜循眼中?,她自然以为他在?计时。

就好像前几日雨花台的?凉亭中?,他手指敲在?棋盘边,她也以为他在?计时。

江鹭自然不?会告诉她,这几年,自己?每次紧张时,就会这样……

他强迫自己?停下了手指。

姜循疑惑抬头?。

她眼睛乌黑漆然,却在?此夜烛火下,燃着一重清光,美丽非常。

江鹭道:“和你无关。”

姜循蹙眉,她笑一笑:“你再说一下?”

她手中?的?纱布,从他臂上伤口挪开,轻飘飘地拂向他胸膛,痒意连连。她状似无意地在?他胸前拨弄,她手指朝他前面的?绯红小珠抹去……

江鹭扣住了她手腕。

江鹭微厉:“姜娘子,这就是你说的?‘上药’?”

姜循被他扣着,丝毫不?慌。她并?没有笑,眼中?神色很张扬无谓:“我自然在?上药。但是我也不?想自己?的?好意,被人压根不?在?意。不?想我问什?么,在?有人眼中?,都像在?刺探什?么一样……”

她眼中?浮现一重雾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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