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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太傅负手而立,望着席间男女,淡声?:“殿下不必多礼。臣听了一些消息,说是广平王家的世子拿走了你?的功课,占为己?有,你?才拖到今日交上?功课,不知真假?”

暮灵竹一惊,忙要摆手,然而姜太傅回头?瞥她一眼?,目光锐利幽静。

暮灵竹一时说不出话。

噼里啪啦爆开的烟火声?中,她听到姜太傅的声?音:“若是不知其身不明其境,殿下这功课,不做也罢。”

姜明潮将那交上?来的卷宗还给小公主:“殿下想清楚了再交功课也无妨。”

暮灵竹抱着自己?的作业,失魂落魄地坐回到席间,和杜嫣容探究的目光对上?。

暮灵竹喃声?:“嫣容,我以为太傅只是听父皇的命令,来教?我们读书。可我今日发现,太傅似乎真的是将我视为学生……我也有资格做太傅的学生吗?”

看看姜太傅的学生,上?有太子,下有张寂张指挥使?。而暮灵竹在?其中,何其微渺。

杜嫣容柔声?宽慰她:“你?不必妄自菲薄。世间的老师教?学生,都是一样的。你?好歹是公主,何必总看不上?自己?呢?身处其位,你?当学会做一个公主才是。”

暮灵竹眼?睫眨动,默默思考。

杜嫣容的话,某方面听起来,和姜太傅的话异曲同工。他们都说要身处其位当明其身,只是怎样的人,才是合格的公主呢?

暮灵竹未深想,忽而在?人群中看到了一抹修颀的身影。

暮灵竹忙挽起杜嫣容的手臂,指给杜嫣容:“快看那里!”

杜嫣容疑惑地被暮灵竹掰过脸,朝向那些年轻郎君的筵席方向。杜嫣容起初不明所以,不知暮灵竹要自己?看什么,而只一瞬间,杜嫣容看到了一个人影。

那人刚刚入席,站在?人数不多的郎君后,差人三四步远,旁边有一儒雅的带着病容的年轻郎君侧脸说笑?。

夜里幽暗烟火微斜,噼啪炸开。

昏暗无光的环境中,人来人去喧嚣起伏,那人像水墨画中晕开的一抹光,又像白鹤额上?的羽冠,白得耀眼?。他足够沉静安然,一抹白身处一片幽黑中,有一种繁华过尽的泠然之姿。

足够好看。

足够动人。

杜嫣容捧着琉璃盏的手指,轻轻地抖了一下。

不用暮灵竹提醒,杜嫣容心跳加速,猜出了此人是谁。而她的好友暮灵竹,又足够清晰而准确地告诉她,此人到底是谁——

“那就是你?一直无缘见到的江郎君了。昔日他还是世子时,你?们一直只有书信,却?没有缘分见面。而今你?终于?看到他了,他却?不是世子了。不知道你?们的相看,还作不作数了?

“但我私以为,提举皇城司,听起来也很厉害啊。你?们杜家应该看得上?吧?江郎君这样的人物?……你?不心动吗?”

杜嫣容垂眸浅笑?。

暮灵竹生怕好友再次错过江鹭,第一时间便迫不及待地将人指给杜嫣容,好怕二人再次无缘。暮灵竹观看杜嫣容面色,少?有地在?好友面上?看到局促而羞赧、羞赧中又带着几分古怪异色的神情?。

暮灵竹过于?年少?,不知情?事,却?也觉得二人相配,在?旁不断撮合。

杜嫣容便放下酒盏,悄声?:“我去打个招呼……”

杜嫣容起身朝那边席面走去,她盯着那位郎君的背影,算着二人之间的距离。一步一步地靠近,正像二人之间的缘分。而她看到那人侧过身,心跳竟不受控地揪一下。

紧接着,杜嫣容便笑?自己?的失态。

她真是有些被闹怕了。

一次又一次,每一次都在?最后一步时被绊住,永远见不到人。而今夜,杜嫣容环顾四方,姜循并不在?场,那位快要做太子妃的姜二娘子,应该不会再坏自己?的事了。

江鹭忽然朝此方向望来。

杜嫣容抬眸,她得以看到郎君隽秀的容颜,果然如她想得那样昳丽。江鹭朝她走来,衣摆飞扬步伐不慢,杜嫣容茫然又欣喜,垂首等?着郎君的靠近。

她斟酌着该如何打招呼时,江鹭和她擦肩而过。

杜嫣容怔一下,回头?——她瞥到一道纤纤身影在?贵女席间一闪而过,江鹭分明是追那道身影去了。

若她没看错,那是姜家大娘子,姜芜。

杜嫣容:“……”

她难以说清这种想法,只不得不承认姜循似乎生来就克她。没有了姜循还有姜芜……杜嫣容和江鹭,难道始终没有缘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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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甬道小径,一个侍女狼藉无比地奔跑。

她和今夜进宫的众多贵女身边的侍女一样装扮,此时却?跑得披头?散发,满面苍白。她摇摇晃晃,几次跌倒,每一次颤巍巍摔倒时,都能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在?靠近。

最后一次,侍女倒在?道旁的树荫下,磨破皮的手掌颤抖地抵着泥土地,睫毛上?的泪珠和汗珠黏在?一起,一同惶然地滴落而下。

侍女声?音沙哑:“娘子,我错了,你?放过我吧?”

靠近她的女子轻笑?,温温柔柔:“绿露啊,你?还是学不会听话。”

脚步声?清悠。

绿露靠着树身,惶恐地抬头?,看到她这半年的噩梦——四周静谧,只有姜芜好整以暇地朝她走来。

姜芜折磨了绿露将近半年。

所有的亲人都以为绿露死了,绿露被关?被吓被各种欺凌。她昔日对姜芜做过的,姜芜奉还到她身上?;她没有做过的,姜芜变本加厉地报复回来。

今日是除夕。

绿露终于?找到机会逃跑,扮成其他侍女的模样爬上?马车。她以为这是进宫的马车,她进宫后找太子求救,便有一条生路。她不知道姜芜早发现她的逃跑,姜芜一直跟在?后,想看看她要做什么。

绿露想求助太子?

姜芜也很好奇,绿露怎么联系太子。

可惜,联系太子只是一场痴人说梦。姜芜发现太子根本不给绿露什么见面机会,她便也不会让绿露在?外到处折腾,暴露了自己?。

……毕竟,张寂那边还在?起疑,怀疑她的侍女怎么消失了。

甬道深长,烟火在?墙外绽开。

绿露靠着树桩,看姜芜步步逼近。姜芜微笑?:“你?跑什么?你?吃了药,本就没什么力气。这药还是你?昔日给我用过的,你?不知道效果吗?哦,你?不知道。没关?系,你?现在?知道了。”

绿露眼?泪从眼?中砸下,恨道:“姜芜,你?蛇蝎心肠,世人却?不知道。总有一日,你?的真面目会暴露的。”

姜芜叹:“可惜你?却?见不到那一日了。”

绿露一怔。

姜芜慢悠悠道:“我留你?一条命,本是想看你?怎么联络太子,怎么把我卖给太子的。但我现在?才发现,太子根本不关?心你?。你?看,你?进了宫,也没有太子的眼?线来找你?。你?求爷爷告奶奶,每个人都当你?得了癔症,竟敢说想见太子。

“你?只是一枚弃子……和我一样。可惜你?还不如我。既然是弃子,没了用处,那就不用再受委屈了。”

姜芜蹲下来,保持着那种笑?吟吟的模样,却?倏然从袖中拔出一匕首,扎向绿露的肩颈。

绿露一声?惨叫,被姜芜捂住口鼻。

喷溅的血落到姜芜面上?,绿露剧烈挣扎,然而被囚禁半年被下药半年,绿露根本挣不开。绿露只能努力求饶:“你?在?这里杀我,你?没办法把我带出去……”

姜芜弯眸;“不用你?费心。”

绿露唇瓣颤抖,睁大惶恐的眼?睛:“有一件事……”

姜芜:“什么?”

侍女无力,声?音越来越小。而侍女的性命被拿捏在?手,姜芜没有太多担心,便俯下脸贴人唇,想听绿露说什么。在?此千钧之际,绿露眼?中迸出狠毒的神色,用尽全身力气去拔姜芜发髻上?的银簪,抓过这簪子就要刺中姜芜的颈部。

无论如何,绿露活不成,姜芜也别想活。

姜芜不可能躲开求死之人迸发的恨意,可姜芜今夜又足够幸运。那簪子即将刺中她时,忽有一道劲风隔空打开,打偏了那簪子。

绿露失力地倒在?树身上?,死不瞑目。而颊上?溅血的姜芜握着匕首轻轻发抖,她侧过脸转过肩,看到从甬道尽头?走来的人,是江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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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洁白秀颀,如梦似幻。

那是她少?时美好至极的梦。

她在?梦中将小世子极近渲染,而现实中,小世子从云端跌落,看到了她的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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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芜跪在?死人身旁,失力与迷惘、害怕让她发抖。

她不知如何面对江鹭,而江鹭道:“我帮你?处理此事,将人带出宫。”

姜芜抬头?:“郎君大恩……”

江鹭:“今日便报了吧。”

姜芜怔怔仰头?,见江鹭长身玉立,垂下长睫遮掩神色:“你?只消告诉我——姜循身上?到底出了什么事。我要听实话。”

姜芜迷惘。

江鹭:“她为什么要提前大婚,为什么急切地要动手。无论她告诉我的理由是什么,无论我如何应承她,我都想不通这个原因。她不爱说实话,不爱和人分享自己?的秘密,但我想,你?应该知道这个原因吧。”

江鹭终于?垂下眼?。

他琉璃玉一样的眸子凝视着姜芜,轻声?:

“你?昔日在?建康府时,我应该照看过你?吧?我应当对你?有些恩情?吧?今日你?在?除夕宫中杀人,我再一次照应你?,应当也算恩情?吧?你?我有些缘分,不知这些缘分,够不够你?对我说句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