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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郭敞开始说起这个话头,张皇后的双手就下意识握紧了掐在手里的账本。之前因为郭敞到来,又一起用晚膳,积攒下来的一点儿暖意,一下全?都消散了,她只觉得大夏天的,骨头缝里都有一股凉意。

总是?这样?,一个又一个,丝毫没有考虑过她这个皇后的体面...下头的妃子那样?厉害,她这个皇后都要被?衬得看不到了!

严格意义上来说,郭敞喜欢一个稳定的后宫,让自己也?能轻松舒适。所以他其实挺给张皇后面子的,该配合的时候也?配合,让她保持对后宫的统治力。但张皇后作为皇后,稍显‘平庸’也?是?事实——对于张皇后这方面的复杂心情,郭敞就不在乎了。

他可能察觉到了一点儿,但无所谓,他认为那是?作为皇后,自己该调节好的。

不管心里是?多么的波涛汹涌,怨恨之类的东西都翻涌了上来,张皇后表面却还是?得做出贤后该有的样?子,平静温和道:“官家?说的也?有道理,曹婉仪是?嫔位上的第一人,若说封妃,她是?有资格的。”

“只是?官家?,妃位非同?小可。若如?此轻巧就能坐上,后宫哗然、人心不稳,到时候又要生出事端不说,前朝恐怕也?有话说...曹婉仪年纪轻轻就是?众嫔之首了,也?该满足了。至于妃位,要么有些生育之功,要么再等几年,资历更深。”

“该是?她的,总会是?她的。”

郭敞有些不快道:“怎么就说到前朝了?后宫之事,又不是?立后,有甚可说?想来相公们?也?不t?至于那样?无事可做,这上头还要唠唠叨叨一回——”

这话对也?不对,郭敞是?实权天子,最多就是?利用后宫稍稍安抚人心,譬如?纳一些勋贵之家?的女子为后妃。但要说如?何倚仗后宫,平衡各派势力,那是?绝对没有的。所以说,不是?立后,前朝反应确实不会太?大。若是?郭敞坚持的话,曹花容做淑妃也?就是?走?流程。

毕竟人也?是?士大夫之女,身?份没有什么不妥之处,正经的妃嫔,凭什么不能升迁做淑妃?

至于说‘不对’...要知道淑妃之位空出来后,盯着这个位置的人可不少。大家?都得不到的时候,争抢的强度还不大,能局限在后宫范畴内。可一旦说要给谁了,其他人哪能就看着事情尘埃落定?

到时候后宫传导到宫外,总有一些嘴上的官司要打。

“官家?,臣妾知道官家?是?乾纲独断惯了,可有些事也?要谨慎呐!”张皇后赶紧打断了郭敞的话。

相比起后宫其他和郭敞相处日久的妃嫔,张皇后和郭敞相处时总有些放不下身?段。大家?都知道不要教郭敞做事,特?别是?用规矩什么的压他——郭敞是?想做明君的,所以‘规矩’他会听,但他依旧会不满让他守规矩的人。

或者说,正是?因为无法对死的规矩有太?多情绪,才?会对活的人更加不满!

若是?前朝的臣子,他们?劝谏,郭敞还会自己消化这种负面情绪。但后宫么,郭敞就随意多了,让自己不高兴,那就不要好了。

也?就是?皇后,不能随便不要的,他才?忍了一次又一次。大概也?是?身?份的原因,还有郭敞一直以来的‘忍耐’,张皇后自然而然地就不如?其他后妃身?段柔软了。

张皇后话一说完,屋子里就是?一冷,谁也?不再说话,连呼吸声都听得见。过了好一会儿,郭敞才?淡淡地道:“这可怎么说呢?朕金口玉言,两年前就答应过曹婉仪,若是?妃位上有空,就该叫她封妃的。”

“这两日她旧事重提,朕想着确实如?此,也?应允了。”

这是?郭敞给张皇后的最后一个台阶了,不讲那些虚的,也?不提规矩,曹花容有没有资格封妃都不说——就说他堂堂官家?,都答应一个妃嫔了,应允了的事,天子一言九鼎...怎么说?作为皇后要不要帮着圆这个面子。

这是?给郭敞自己台阶,也?是?给张皇后转变说法一个台阶。

然而张皇后却想也?不想给否了,当即说道:“官家?,此事不成!官家?平日里许诺后妃们?什么都可以,赏赐财物也?好,多些恩宠也?罢,可妃位不是?这样?轻易能许出去的...若是?这也?能轻许,不必臣妾这个皇后说话,那臣妾哪里还有脸面统率后宫?”

旁边的心腹女官郑姑姑都快急死了!道理是?这个道理,可这时候哪能对官家?这样?说啊?

可惜张皇后没有读心术,根本不可能知道郑姑姑在一旁干着急。她只是?挺直了脊背,就这样?和郭敞对视着,一点儿不服输——这样?的倔强姿态其实很好看,让张皇后的眼睛都明亮了三分,原本在后宫中称得上‘平平无奇’的容貌似乎也?出众了。

但问题是?,喜欢她的人才?会被?打动,若是?不喜欢,也?不过就是?厌烦而已。

郭敞明显属于后者,脸色变得更加平静冷凝...这当然是?生气了,皇帝生气的时候是?不会高声的,也?没有必要高声。所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这样?的人已经不需要强烈地表达自己的愤怒了,外界是?绝不会忽视他们?。

“哦,皇后既然是?这样?说,那便罢了...虽则有些食言的意思,但朕回头与?曹婉仪说过,想来她一贯乖巧,也?不会闹。”郭敞声音很淡,在这个夏日夜晚里,几乎要被?屋外的虫鸣声、风声给掩盖过去。

“夜深了,安寝罢。”郭敞不再去看张皇后,而是?看着宫人,示意可以准备睡觉的事了。

王志通一旁看着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皇后这样?不给官家?面子,官家?也?不可能冲皇后发气,结果最后要收拾烂摊子,承受帝王之怒的,还是?他们?这些平日跟随在官家?身?边的人——每当这个时候,王志通就想要高才?人赶紧出现!

也?只有高才?人才?能那样?好地安抚官家?,说来也?怪,有些事别人也?做,有些话别人也?说,但就是?没有高才?人那样?的效果呢......

张皇后也?不是?读不懂气氛,之前那样?和郭敞硬顶着,不是?她不晓得郭敞要生气了,只不过是?她心里依旧不愿意,有那一股子坚持在...这个时候也?一样?,她知道郭敞的心情已经因为她的不留情面坏到了极点。

因此,达到自己的目的,完成自己的坚持之后,她也?有些心虚。便想安抚郭敞,也?算是?自己服个软。想了想后,宫人为就寝做准备工作时,她吩咐了一声,不一会儿就有一个极标致的宫女被?领了过来。

她衣饰与?普通宫女不同?,鲜艳精致的多,发髻梳的高高的,还梳了精致的‘云尖巧额’修饰脸型。脸上涂抹了胭脂水粉,灯下看人,竟是?粉妆玉琢的一般。

见到这场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张皇后微笑着说道:“臣妾这几日身?上有些不好,竟是?不能服侍官家?了。这是?臣妾宫中调理了两年的一个女孩子,生的貌美,性情柔顺,也?还算聪明伶俐,今日官家?就叫她服侍吧。”

这个宫女在坤宁宫众宫女们?中也?是?极其出众的,郭敞过去来了那么多次坤宁宫,竟从没有见过,这就说明张皇后是?将她藏着,特?意避开了郭敞了。这也?能看出张皇后的纠结了,既不愿意郭敞看上自己宫里的宫女,同?时又认可留着漂亮宫女作为一枚棋子,想着什么时候就能用上了。

现在就用上了,作为一件安抚的、道歉的,甚至收买的‘小礼物’。

郭敞当然完全?明白?张皇后的意思,这样?的‘小礼物’又不是?第一次有人送,就算目的不一定相同?,可这个过程实在是?太?熟悉了!

郭敞看着那美貌而稚嫩的宫女,见她缓缓跪在自己面前‘谢恩’,兴致寥寥问道:“来圣人宫中几年了?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每次都差不多要问一回。

那美貌宫娥口齿清晰,语气中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回官家?,奴婢来坤宁宫三年了,今年十六岁,姓钟,闺名如?兰。”

“兰花高洁,是?个好名字。”看着低眉顺目的钟如?兰,又看了看一旁其实不愿意,但又要做出一副高兴样?子的张皇后,郭敞忽然就想到了被?扎破的气毬。好像自己这几日来,什么心情都跑出去了。

自己现在是?既不生气,也?不高兴,平静,平静地无聊。

他从曹花容的撒娇请求,到皇后的‘安抚’,再到这钟如?兰的羞怯与?激动...觉得一切都装模作样?,一切忽然都很没意思,无聊且空虚,一如?这深宫的夜,一如?他的每日每夜——整个人空了一大块,也?没什么可以填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