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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八月中旬,马氏终于好起来了,霍建安是不愿意同她来丢这份脸的。如今叫她的女儿霍海棠扶着,叩响了周家的大门。

彼时当初受水灾的老百姓都回到了自己的居所中,那家园房屋被冲毁泡坏的,也在忙着修葺,粥棚已经撤掉,街上又恢复了从?前?的热闹影子。

所以当将军府的车马在这周府门口停下,一时间便引来无数人的停驻围观。

这对于出生贵族的马氏来说?,乃莫大的屈辱,尤其是面对着周梨一个乡下丫头,她还要?客客气气。

在她的不安中,大门终于开了,萝卜崽从?里探出头来,明明已经晓得她是哪个了,却还是一副公?事公?办走程序的样子,“这位夫人找谁?是否敲错了门?”

马氏在家里受了婆婆覃氏的委屈打压,躲了这么久的病仍旧没有推辞掉,反而险些丢了自己这个正?室该有的派头。如今见周家一个小厮还要?将自己堵在这门口问这问那的,气得那还带着病气的脸顿时就黑了起来,张口要?怒骂。

但话未说?出口,就叫那个对于家中事情,似向来都不是很在乎的霍海棠给一把止住了。

霍海棠看?朝萝卜崽,“你家姑娘可在府上?你去同她禀,就说?将军府来人了。”

萝卜崽目光滴溜溜的在她母女身?上打转,“哦”地应了一声,但也没有请她们进去,反而‘砰’地将房门一关,隔着房门传来他并不算太清晰的声音,“稍等,容我去禀了。”

这可把马氏气得一口血就堵在了嗓子眼,见着身?后这么多婆子媳妇看?自己的笑话,叫人一个小厮拦在外?面就算了,还有这满街的闲人。

因此只责备起霍海棠来,“你作甚给他脸?一个下贱胚子!竟然还敢将我给堵在门口,看?我进去了,不扒了他的皮。”

马氏到是淋漓尽致地骂完了,可是却察觉到女儿落在自己身?上那眼神,看?得她心底有些发毛,“你瞧我作甚?”心里只想,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骨肉,可到底是叫覃氏给养坏了去,不拿自己做她亲娘?

不然这天?底下,哪里有女儿用?这样的眼神瞧自己的亲娘?

那眼神,带着几分蔑视。虽然马氏不愿意承认,但事实就是如此。

霍海棠其实很不明白,她娘马氏虽不是出身?在公?孙家那样的大家族,但怎么说?马家也是两代人的官宦之家了。她七八岁的时候,外?祖就做了官,也开始将她照着上京的小姐们来养的,怎么却仍旧是满身?市井之风,恶妇之态,读了的书进了她的脑子,都仿佛变得那磨盘里碾出来的豆渣一般无二。

也正?是如此,霍海棠略懂事些后,见着她娘马氏的那些行?为举止,实在是觉得惨不忍睹,不忍观仰。

每看?一次她就忍不住发出一次疑问,自己真是这女人肚子里爬出来的么?

但她一样不喜欢祖母覃氏。祖母虽将她养在身?边,但她知道祖母意欲何为,可是那宫里的娘娘们,几个有好下场的?她也不愿意跟着许多女人去争抢一个男人,有那闲暇功夫,多写几个话本子不好么?更何况她有自己的好姻缘。

马氏见她不说?话,脸又气白了些,低声骂起她来:“你个讨债的东西,小时候白给你奶吃了,不过到你祖母跟前?几年,你就不认得谁生养的你。”

霍海棠依旧不理会她,一双漂亮的眼睛只淡淡地看?着周府的大门。她对于周梨没有什么期待,想着有了娘在跟前?做模样,周梨这个乡下出来的,只怕也没有什么新鲜感,最多就是再粗鄙些罢了。

所以她很是想不通,这个堂兄是怎么想的?还是他们那一房都脑子有毛病?从?前?叔叔要?娶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做夫人就算了,现在霍聿之既然都晓得自己这身?世了,还要?继续和那个乡下丫头在一起,还是个赘婿。

不过她倒是不排斥他们搬进偌大的将军府。

将军府已经好久没有什么新面孔了,他们搬回去了,自己也能?多几个话本子素材不是?

就是想听着耳边她娘还喋喋不休的骂声,只希望周梨别?想是她娘一样,少些污言秽语。

听得也有些不耐烦了,终究是没有忍住,便朝她娘说?:“您要?真有本事,不要?在人家门口骂,回去同祖母跟前?讲。”

“你……”这话可将马氏气得不轻,一把甩开她掺扶着的手,指着她怒斥:“你个吃里扒外?的,老娘叫人欺负了,你不吱声就算了,还……”

话还没有说?完,周家这紧闭着的大门就开了,一个穿着缥色齐腰襦裙的少女站在大门正?中央,她穿得其实很随意,就是家常的装束,衣料子也不是很华贵,头发绾得也很简单,用?两根带着些青绿色的银杏叶花样玉簪子固定?着。

在这炎炎夏日?里,她给人的感觉,仿佛是碧水湖面吹来的一缕凉风,叫人心神舒坦。

她的身?后跟着一个约莫三十左右的妇人,和别?家的小姐们身?旁嬷嬷姑姑不一样,穿着的是一身?雪青色的劲装,腰间挂着鞭子,显然是个练家子。

加上开门的那个小厮,总共就三个人。

而这穿着缥色衣裙的姑娘,一眼就给了大家她是这个府

里当家人的感觉。

她的模样和气质,都完全超脱了霍海棠的所有预想,使得她对于周梨这个大家私底下常常挂在嘴上,且又十分看?不上的乡下丫头,忽然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直觉告诉她,这周梨和她娘马氏不是一类人。

只不过她看?着周梨身?后总共就两个人,而她们母女身?后丫头婆子乌泱泱的一大群,都快将周家门口这石阶给挤满了。

可如此强烈的对比之下,她仍旧觉得周梨那边,给的感觉好像还是比她娘这边有气势些。

果然,要?比气势,不是光人数量占多就能?赢的。

马氏也愣住了,只不过她的心里活动没有霍海棠这样丰富,她就单纯震惊,一个乡下丫头不可能?这样水灵,坚决地认为是敲错门了,甚至还抬头确认是否是周府。

周梨笑盈盈地看?着眼前?的母女俩,早就已经探查好她两人的身?份了,“贵客临门,实在是有失远迎,两位快些请进。”她一句客套话说?完,这才打量起马氏母女俩,“听我家小厮说?,两位是将军府上的,只是不知两位是?”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周梨又万分热情地邀请她们。

马氏也还没来得及从?那巨大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听到周梨问,实在是骂不出口,于是只清了清嗓子,原本是要?摆摆架子,把将军府夫人的派头拿出来的。

就被霍海棠给抢先了,“这是我母亲,你既然是阿聿的娘子,那也要?唤她一声婶娘才是。我叫海棠,往后你到了家里,我总算是有趣了。你不晓得一屋子都是些木头人,好没意思。”

周梨当然知道她是霍海棠,只是没想到她和霍三娘所说?的有些出入。

其实不怪霍三娘,是霍海棠这人比较倨傲一些,她是瞧不上那些庶女的,又自恃肚子里有几分墨水,能?写出坊间人人追着爱看?的话本子,便越发高高在上了。

在她那眼里,家里从?底下的小厮到上头的老祖母,都不过是她话本子里角色的模子罢了。她看?不上他们。

但她也看?不上周梨,此刻对于周梨更多的热情,还是因为新角色的加入和她与自己所预想的样子截然相反而有些兴奋罢了。

母女俩被周梨请进了厅里去,这小半月里,花木虽已经在拼命重生,但仍旧是一副破败样子。

好在各家各户都是如此,谁也笑不着谁。

于是马氏是打算等上了茶水来,再给周梨一些下马威的。所以当阿叶来奉茶时,她看?都还没看?,只端起来就张嘴说?:“我们府里虽是比不得宫里,但也不是什么茶叶都能?入口的。”

周梨涵养极好,但更多的是对于马氏这样没有脑子的人而惊讶,“这是挈炆从?宫里带来的,夫人若是喝不惯,我叫人去换别?的。”

这话好叫马氏没脸,自己又不是那种聪明的人,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终只气得将那茶盅放下,有些恼羞成怒:“向我炫耀了不是?我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尝过,要?你来教?我?”

周梨微微侧着头,嘴角含笑着打量她发怒,那个目光看?起来,就仿佛是见街上杂耍的猴子一样。“夫人贵为将军夫人,自然是什么山珍海味都是尝过的。”

这让马氏一番没皮没脸的撒泼后,忽然意识到,气得浑身?发抖,“你,你凭何这样看?着我?”

“噗。”周梨终是没有认出笑出了声,她虽然一向不喜欢男人三妻四妾,但是面对着此刻的马氏,她倒是觉得霍南民合该另外?娶小老婆。

整个场面,霍海棠都处于一种十分尴尬的局面中,她几次想开口将她娘的话打断,一直没个机会。

如今听见周梨笑,脸也忍不住跟着滚烫起来,终于是忍无可忍,将声音提高了一下,“娘!”只是那声音里不晓得抑着多少怒火。

但周梨的笑明显是激怒了马氏,她气得倏然站起来,甩着手里的绢子,“哼,你笑什么?笑我在将军府过得不好是不是?可我在将军府过得不舒坦。难道你以为你去了,那老妖婆就能?真心待你?要?真是这样,她也不会逼着我上门来,自己早就亲自来了。”

她说?着说?着,情绪明显是有些失控起来,竟是嚎嚎大哭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