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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臣者若不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如趁早歇了仕途的心。便是粗枝大叶如洪将军,都从曾太妃的死亡中咂摸出一丝味来。

他在候朝的时候蹭到宣平侯的身边,小声嘀咕着,“你说曾太妃这一死,是大都督出的手还是陛下?”

宣平侯知道内情,夜里妻子女儿掩人耳目进宫,接着曾太妃便死了。若是他猜得不错,曾太妃或许就是向姨娘生的那个女儿。

一个蛇蝎妇人,死得好。

他皱着眉不说话,洪将军有点急,“你要是有什么消息千万别瞒着我,三年前血洗太凌宫的那次我可真是怕了,我就想安安生生多活几年。”

实在是不想再来第二回。

“现在的太凌宫哪里用得着血洗。”宣平侯声音极低。阖宫上下就皇帝一个主子,一刀或是一剑的事,谈不上血洗。

不过那日他瞧见了,陛下同大都督关系不一般,或许他们真的亲如叔侄也说不定。他眼下最担心的不是他们君臣有没有间隙,他担心自己的女儿。

天家之事知道的越多,越是危险。元惜同皇帝走得近,知道的东西似乎不少。他怕有朝一日皇帝的恩宠不再,那么元惜该何去何从。

洪将军摸摸自己的心口,“我这心里不踏实,总觉得要出什么事。”

那些文官一个个打着眼色,眉来眼去的准有事要发生。别看他是武将,但他不喜欢杀人流血。如果能太太平平地过日子,谁愿意把脑袋提在手上天天打打杀杀。

群臣入庆和殿后,果然不出他所料。那些文官唯恐天下不乱,一个个借着曾太妃的死说什么后宫空虚、皇帝该大婚选妃之类。

没看到大都督的脸越来越黑,不怕死的文官们像冒头的鱼一样一条条出列。嘴里说着江山社稷为重,陛下子嗣更是关于江山万代。

他缩着脖子,决定离这些文官再远一点。还江山万代,大都督巴不得商氏这一代就没了。他们倒是当了直臣得了名声,以后倒霉的时候有一个算一个。

公冶楚原本就以冷漠示人,此时的脸色委实说不上好看。莫名其妙多出一个十几岁的儿子,猛不丁当了爹。爹还没当明白,这些人还想给他弄一堆儿媳妇,然后再多出一堆的孙子孙女。

思及此,他一身寒气。

商行两条眉毛皱得像虫子,他死盯着那些不停劝他大婚选妃的臣子们。姓曾的女人一死,合着他就应该充盈后宫了?

一个太妃死就死了,和他立不立后纳不纳妃有个鬼的关系。

这些个文官哪,还真是事多。

他清澈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且不说他还是爹娘的宝宝,就算他愿意选些姑娘摆在宫里,他爹怕是也不愿意。

眼神偷偷往他爹那边瞄了瞄,那边心有灵犀地看过来。

他慧黠的眼眨一下,仿佛在问:爹,你想当祖父吗?

公冶楚冷着一张脸,似乎在回,不想。

行了,达成共识。

商行清清嗓子,道:“朕登基才三年,遥想登基之初朕曾立下宏愿,愿天下百姓食有粮居有屋,否则朕宁可不娶妻不生子。三年来朕日夜记得自己的愿望不敢有忘。朕问众位爱卿,天下可还有乞儿沿街,可还有百姓露宿?”

天子脚下也不可能没有乞丐,更不可能人人都有住的地方。群臣哑口无言,明知道他在胡诌也没办法反驳他。

他说他立有宏愿,见鬼的心怀天下。

一个成天就知道养毒蛇毒虫的皇帝;一个自己不看奏折全部推给臣子的皇帝;一个为了不洗澡每到暑天就去京外避暑的皇帝。他说他爱民如子,为了天下百姓连妃子皇子都不要。

谁信!

宣平侯也不信,哪个皇帝没有后宫没有子嗣?皇帝不松口大婚纳妃,根结应该还在大都督身上。刚才他看到他们对眼了,肯定是大都督不同意。

皇帝若是有了皇后妃子,还有了皇子,对于大都督来说以后处理起来更麻烦一些。这些上折劝皇帝广充后宫的人不无试探之意,他们想试探大都督对皇帝的态度。

很明显,大都督不愿皇帝有子嗣。

商行将众臣表情尽收眼底,微挑着好看的眉,“大婚纳妃之事,以后再议。公冶大人,你看如何?”

所有人都看向公冶楚,公冶楚站得笔直,“陛下一心为民,是我朝之幸。臣以为陛下如今还未完全亲政,大婚之事可延后再议。”

一锤定音。

朝臣们心里落定的同时,是隐隐的不安。公冶大人拦着皇帝大婚,看来皇帝的龙椅真的坐不稳了。

凌朝逃不过江山易主的命运。

商行露出一抹深笑,深深的酒窝看上去很是天真,“朕和公冶大人学的地方还有很多,再者公冶大人还未娶妻,朕又何需着急。”

公冶楚看他一眼,他一脸无辜。

有的臣子傻眼,陛下竟然调侃大都督。全天下都知道大都督没有娶妻,府里也没有半个通房妾室。东都城的贵女那么多,想攀富贵的人如过江之鲫,却没有一人敢给他提亲,更没有一个姑娘敢向他示爱。

太凌宫的血腥仿佛还未散尽,城外的乱坟岗还可见森森白骨。这样的大煞神,谁敢提他的私事。

胆小的想都不敢想,胆大的也只敢在自家屋子里暗自嘀咕几句。真要是不小心说出一字半句的,还怕半夜被灭了门。

皇帝当真是死到临头,反而无畏。

下朝的时候绕着宣平侯的人更多,生怕被他沾上似的。宣平侯一肚子心事走的也是极快,洪将军追到宫门外才追上他。

“裴侯爷,你走得那么快做甚。”他倒是没什么粗喘气,“你说说大都督是那个意思吗?这可如何是好?”

“别慌,或许没那么糟。”宣平侯说得并不是很有底气。

洪将军一跺脚,“我现在就把老母和宝珠送到乡下去。”

他风风火火地上马,转眼间扬起一阵尘土。

宣平侯皱着眉头上了轿子,刚过垂花门就看到裴元惜在等他。渐寒的天,她一身桃色镶毛的斗篷,衬得小脸儿白里透红。

他眼神黯然,他的元惜是多么好的孩子。天资出众品性极佳,受了那么多年的苦好容易恢复身份,为何又被那对君臣盯上?

他们自去争他们的天下,与他的无惜有什么相干。

热乎乎的手炉递过来,他捧在手心里感觉满心的焦急忧心化解许多。他知道女儿知道的事情比他想象的多,她一向聪慧。

裴元惜等他,是想和他说关于向姨娘的事情别再查下去。因为她发现幕后之人或许比想象的更难对付,她不希望他涉险。

他以为曾太妃就是向姨娘的那个孩子,曾太妃一死此事也算是了结,确实没有再查的必要。只是感慨自己的嫡妻一生识人不清,前有不忠的下人,后有处心积虑害人的闺友。

朝堂之事他以前很少同沈氏提起,便是康氏那里也只会拣一些能说的说。面对这个最得他心的女儿,一路思索的疑问不知不觉诉之于口。

“依你看,陛下和大都督关系如何?”

裴元惜想了想,“我觉得应该不错,类同亲近的叔侄。”

宣平侯也是那样感觉的,听女儿一说心里踏实不少,“天家无父子兄弟,更何况隔姓的叔侄。为父心里还是有些担心,万一有一天…上回你祖母还念叨说要去普恩寺礼佛,若不然你陪她去住几日?”

她眼中突然涌现泪意,“爹,不会有那一天的。”

“可是…人心难测。大都督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用我说你应该知道。他几乎杀光商氏皇族,仅留下皇帝一人性命。你真当他是因为什么善心?他不过是怕千古骂名,想名正言顺地夺走江山。”

“爹,他真的怕千古骂名又怎么会血洗太凌宫?”裴元惜想起公冶楚那张冷漠的脸,“他根本不惧后世诟病。”

“那他是为什么?”宣平侯更加不解,“为什么要拦着皇帝不许大婚,也不许皇帝选妃?”

“或许是不想当祖父。”

宣平侯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觉他肯定是想多锻炼陛下。”

裴元惜耳根发热,莫名觉得脸红。

她也不想当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