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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氏不知为何越发幽怨,她不要别人的同情,也不想再听到这样的话。她宁愿所有人都像陈家主那样,说的话不偏不颇尽是中肯之言,也好过这些一听就敷衍的安慰之辞。

多日的郁结积压在心头,她一直强忍着。突然有人能理解她,她不知为何竟有不吐不快之感,仿佛心中已无法承受那些郁结,更无力再独自背负痛苦。

“你不就是怕陈家主接近我另有目的。元惜你是很聪明,母亲没有你的慧眼。但是母亲不是傻子,好赖话还是听得出来的。人家陈家主与我不过是巧遇,是我主动与人攀谈,向她倾诉苦楚。她没有说任何人的不是,她说的话句句中肯。”

她可能不知道,傻子二字多么伤人。她说自己不是傻子,焉不知等同于指桑骂槐。如果裴元惜真是那等介意之人,仅凭这两个字便能同她断绝关系。

没有期望,便不会有失望。好在裴元惜并未对她要求过什么,傻子二字只有耳中一过便烟消云散了。

她还在悲愤之中,“别人害我,岂是我的错?我错就错在心软,错就错在没有在发现你和元君被换时狠下心来把她送走。你当我不想吗?我是一个母亲,我养了她十五年。十五年来几千个日夜,那感情岂是说断就能断的?我又不是畜牲!”

低低的呜咽声,委屈又痛苦。

一声声啜泣渐大,她仿佛在哭尽这段日子所有的自责悲痛和后悔。侯府的当家主母,原本应是多么的风光和尊贵,又有谁能知道她这些年的隐忍和落寞。

没有嫡子的当家夫人,唯一的亲生女儿还被人给换了。她不敢在人前露出一丝怨恨,因为所有的原罪都来自她的娘家。

一块洁白的帕子递到她的面前,她泪眼朦胧地看向自己的亲生女儿。

裴元惜从来没有怪过她,无论她信不信。“母亲,我没有怪过你。你无需在我面前自责,我也能理解你对元君的感情,十五年的母女情分岂是说断就能断的。”

正是因为什么都知道,亦知人性与人之常情。所以裴元惜没有办法同她亲近,也没有办法假装十五年的过往统统未曾发生过。

沈氏擦干眼泪,哭过之后她心里好受许多。“我也不是强求你非要同我亲近…我就是觉得有些难受。”

裴元惜神色不悲不喜,有些事过去便是过去了。曾经她多想和母亲亲近,只是世事总是阴差阳错与愿相违。

又是一阵冗长的沉默过后,沈氏情绪平复许多,“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怕我再被人蒙骗。我自己知道分寸,不会同陈家主走得太近。”

离开水榭时,她一脸悲伤无力。

香芒扶着她,她失望低落,“她什么都知道,就是不愿同我亲近。她说她不怪我,我却知道她心中其实有怨。”

“夫人,二姑娘是个好的,她必是担心你。”

她自嘲一笑,“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还要自己的女儿担心,实在是不配为人母。在她眼里,我连个三岁孩子都不如。三岁小儿尚且可以同他人交好玩耍,我竟连与人说几句话都是错的。”

言语间无不伤心,甚至有些埋怨。

那可是她的亲生女儿,既然理解她不怪她,为何不能多亲近她。在这侯府内宅之中,有谁能知道她的不易。

过去十五年,她靠什么支撑着自己的体面和尊严?

是元君。

突然之间元君成了别人的孩子,谁知道她内心的痛苦。她打了牙齿和血吞,明明是被他人所害却不知该恨谁。

香芒不敢接话,扶着她一脚深一脚浅地朝前走。

二姑娘苦,夫人苦,侯爷也苦。

二姑娘做了十五年的庶女,夫人被身边人所害所蒙蔽将庶女当成亲女养大。偌大的侯府内院,侯爷竟是连个歇息的地方都没有。

外人瞧着花团锦簇的侯府,内里不知多少辛酸。阖府之中,唯独赵姨娘一如既往。多年不争不抢,到头来儿女双全应有尽有。

万般都是命,还真是半点不由人。

主仆二人回到轩庭院,意外发现宣平侯在等沈氏。沈氏收敛所有的心神,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夫妻二人已有多日未曾一起说过话,接二连三的事情让宣平侯对后宅意兴阑珊。他现如今都是住在前院,除去长晖院那边已鲜少到妻妾的屋子。

他是为裴济的亲事而来。

洪将军真爽人,直接了当对他提起有意结亲一事。对方为人自是毋庸置疑,洪家姑娘同元惜一向交好,两家也算得上门当户对,其实是一门还不错的姻缘。

不过儿女亲事皆是内宅之事,嫡妻的体面他不能不给。这些事情当由当家主母们周旋来往商定,是以他是来同沈氏商议的。

沈氏低头不语,心里想的却是陈映雪说过的话。

那些话真是字字说到她的心坎里,在对方悲悯的眼神中,她不知不觉想倾诉。在别人面前羞于启齿之事,在对方面前却是能不知不觉说出口。

陈映雪将心比心,道是多年认回的女儿同隔一层的侄女并无区别,轻不得重不得。纵然孩子们心有隔阂,身为长辈还得尽全力为她们。

为她们谋一生平安,为她们谋一世无忧。

所以元惜再是同她不亲近,她还是想替女儿谋划一二。洪家的门户自然不差,洪姑娘与元惜也交好。然而正是元惜担心她一样,她也担心别人讨好女儿是别有用心。

她膝下无子,济哥儿眼下疼爱元惜不假,以后呢?那等爱玩爱闹的儿媳,仅是不通文墨爱舞刀弄枪这点她便不喜。再者她又不是亲婆母,日后如何能压得住?

既不说同意,也不说不答应。只说儿女结亲需谨慎,她想多了解一下洪家姑娘的品性才好决定。

宣平侯认为有理,将此事托付给她。

两姓结亲,夫人们先来往。

洪夫人接到侯府帖子时一脸揶揄,好笑地看着原本大大咧咧的女儿变成娇羞的样子。打趣女儿几句后立马着人准备过府的礼物,转过头来又耳提面命交待女儿要如何说话行事。

洪宝珠红着脸听得认真,一想到自己将要和那个稳重俊朗的男子结亲,一颗心乱得如同兔子一般。

等到去侯府的那一天,她自是被洪夫人好生打扮一番。穿着时下最兴的裙子,连迈哪只脚都忘了。

看着她同手同脚的样子,洪夫人忍俊不禁。

想到以前女儿被人说三道四时的难受,还有女儿同裴家二姑娘刚交好时听到的那些个难听的话。感慨着风水轮流转,如今裴家二姑娘圣宠正浓,还传出要嫁入都督府的消息。这几天找她探话的人不知多少,那些人讨好的样子想想都好笑。

母女二人满心期待到了侯府,然后被下人带路引去轩庭院。

轩庭院的门敞开着,远远听到少女的欢笑声。

洪宝珠心下疑惑,因着性情使然并未多想。洪夫人却是心下一沉,隐约有种不太好的预感。等进到轩庭院正厅后看到顾氏和其女沈玉容时,她的心便冷了一大半。

两家人此前没有往来,主要是因为此前宣平侯和洪将军二人势同水火,还有便是沈氏不太喜欢洪夫人的出身。

洪夫人是小户女,是沈氏这等出身好的世家嫡女看不上的那种,是以这些年洪夫人和沈氏都没什么交集。

此一时彼一时,眼下因为宣平侯和洪将军走得近,面子功夫还是要做的。

顾氏很是热情,沈玉容也是礼数周全。

沈氏不是热情的人,常年病态瞧着脸色并不是很好。洪夫人面上不显,其实满心的期待欢喜已然不见,剩下的仅是客套。

洪宝珠完全不察,羞答答地见礼,哪里还有往日风风火火的爽利劲。

“听我家宝珠总是提起你家的二姑娘,三句话中两句不离她的元惜妹妹。我一直想同裴夫人结识,今儿个可算是如了愿。”

只说是因女儿之故来往,倒是顾全了体面。

沈氏对沈玉容道:“容姐儿,你带洪姑娘去寻你二表姐玩。”

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听在洪夫人耳中已然是另一层意思。仿佛沈玉容是主,而她们是客。看来结亲只是他们一家之愿,侯府并无此意。

当下摆正心态,只当两府相交对待。

洪宝珠压根没有注意到长辈们你来我往的机锋,一脸欢喜地跟着沈玉容去找裴元惜。洪夫人看着自己毫无心机的女儿,忍不住心下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