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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出了屋子,还能听到林氏咒咒骂骂的声音骂顾氏不孝,一口一个要休了她,然后又用一种极其尖利的声音喊着一个都不能放过。

“元惜,你可不能听你外祖母胡说,她是老糊涂了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顾氏急啊,她真怕裴元惜听信林氏的话。

裴元惜安抚她,“我知道。”

顾氏闻言心下一松,“你知道就好,刚才我心都跳到嗓子眼了。你外祖母真是糊涂得厉害,那样的事都敢怂恿你去做。”

她听说过有的老人老糊涂了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还有的老人糊涂后反倒想起很早之事的事情胡乱折腾。她没想到自家婆婆老糊涂后不怕祸大,简直是上赶着找祸。

“外祖母的性情与从前是否大不相同?”裴元惜问。

“性情是变了许多,这种老糊涂病最是吓人。”顾氏感慨着,以前婆母瞧着软和其实也有些拎不清。她们婆媳私下自是有龃龉,面上却都做得极好。是以外人还羡慕她们情同母女,婆媳和睦。

眼下婆母病了糊涂了许多,过往那些藏起来的心思一个个亮出来,不知积攒多久的怨气齐齐发出来,倒是不管不顾了。

裴元惜若有所思,“外祖母瘦了许多,方才打一眼瞧见我竟然有些不敢认。”

说到这个,顾氏恍然想起婆婆刚从庄子回来时着实吓了她一跳。一个人瘦太多,长相都有些变了。“是瘦了许多,都脱了相。”

昌其侯府同宣平侯府格局相似,穿过一道连接内外院的月洞门便是外院。外院松石错落,与内宅的精巧雅致大相径庭。

松石常年不变,景致一年四季如故。

青衣的长衫男子,头上戴着青色的书生巾。清俊不失儒雅之气,温润的眉宇间尽是郁色与消沉。那望过来的眼神复杂难辨,不知是遗憾还是失落。

沈长寅望过来的时候,裴元惜遥遥见礼,他亦还礼。

顾氏黯然不已,叹息自己当初为何要犹豫考虑。若是知道寅哥儿心悦元惜,她定然不会错过机会。

造化弄人,世事难料。

裴元惜未做停留,迤逦的身影消失在沈长寅复杂的视线中。

因着将近年关,街上的小摊和行人不少。马车堵在一处热闹之地,吆喝声和叫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

突然柳则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裴元惜听到车夫回答对方。她收起所有的思绪,不知为何紧张起来。

纤细的手绞在一起,她感觉有人在靠近马车。那种熟悉的霸气息令人难已忽视,她感觉自己有些窒息。

春月识趣地下马车,然后车帘掀开,身高腿长的男人利落进来坐在她的右手边。原本马车还显宽敞,随着他的落坐逼仄起来。

车厢内尽是他的霸道之气,充斥着每一个角落。他神色依旧峻峭,玉山般的气质出尘清贵而冷漠。

不过是须臾间的事,随着他眉眼的缓和车厢内的冷清如同冰雪消融一般尽数散去。她身子略略一松,呼吸之间顺畅许多。

眼角余光注意着他,他抬手放在膝盖上,那袖口至手肘间缝补出来的一道歪歪扭扭的丑蜈蚣映入她的眼帘。

她有些错愕,堂堂大都督怎么还穿着上次的破衣服。她可不信他会如此不注重仪表,更不相信他穷到没衣服穿。

“大人,你身体好些了吗?”她问。

“嗯。”他回着,换了一个姿势,那长长的丑蜈蚣又露出来。

几日不见,仿佛他们又变得生疏。恰如进一步退一步,永远在原地踏步。她满腹心思纷纷杂杂,比之从前更加不愿意再进一步。

马车外,柳则在没话找话,“今年天可真冷,听说年前应该还有一场雪。”

春月以前挺怵他的,接触几次后渐渐胆子大了些。他穿着侍卫服,比起常人来说看上去单薄许多。

“这么冷的天,柳大人也不多穿点。”

“穿大多不利于行事。”柳则道:“咱们北边天冷,不如南边暖和。我听说南边的冬天炎热如夏,常年可着夏衫。”

裴元惜听到南边二字眼神一亮,很快如常。

上一世她特别想去海边,直到死她也没有去过。她不止一次和他描绘海边的景致,他答应她以后会陪她一起去。

“南边确实四季暖和,近海的地方风景极佳,金色的海岸线和笔直的椰林,海天一色一望无际,有着和东都城完全不一样景致。”

这些话,是她对他说过的。

没想到隔着一世,她会在他的嘴里听到一字不差的这段话。瞬间心情复杂,说不出来的五味杂陈,一时感慨一时愧疚。

“南边蛮荒之处较多,常有民乱发生。朝廷鞭长莫及,虽有安抚之政却总不能根除。待朝中诸事妥善,我欲前往那边一探究竟。”他说。

她心下一动,睫毛轻颤。

上一世他也是这么说的,他说等到朝中安定下来,他便带她去海边看一看。承诺言犹在耳,已然物是人非。

外面柳则说道:“越近年关街上越是热闹,布料铺子的生意最好。”

“可不是嘛,眼瞅着要过年了,稍有些余钱的人家都想着置办一身新衣,备上一些年货。”春月望着来往的百姓,一脸向往。

柳则似乎看了一眼马车,道:“穿新衣过新年,这是习俗。”

无新衣,这年便也过得没滋没味了。

对于穷苦人家而言,过年置办上一身新衣确实是天大的事。可对于世家贵族而言,新衣四季都有。

裴元惜这般想的时候,公冶楚手那么一抬,那只丑丑的蜈蚣又进入她的视线。

她福至心灵,“大人,你怎么还穿着这身衣服,要不我给你做一件吧?”

“好。”公冶楚垂眸回着。

这个好字一出,她心情顿时有些微妙。

时隔一世,他还是这般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