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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他才说完,原本一眨不眨看着里面情形的裴郁就立刻转过头来,他眉心紧皱看着身边的明暄,薄唇微抿,不曾说话。

明暄见他这般,便更为笃定了。

他那双眼睛霎时迸发出明亮的光芒:“你果然喜欢她!”

他这次的声音较起先前要响一些,传到里面,虽然不至于让云葭和明长遂仔细听清他的话,但明长遂本就担心他惹事,忽然听到他的声音,连忙提声喊道:“暄儿,仔细陪着小公子,不许闹他。”

明暄高高诶了一声,脸却仍旧扭着看向裴郁的方向。

见那俊美的少年依旧在看他,明暄轻轻嗤了一声,他以为掌握了裴郁的秘密,顿时变得嚣张起来,也不管自己一双手还被裴郁桎梏着,他半眯着眼挑着唇看着裴郁笑得十分恣意:“你很在乎她吧,要是让她知道你喜欢她的话,你……”

后面的话还未说完,他就看见身边的俊美少年脸色立刻变了。

明暄第一次在这位少年的脸上看到慌乱的神情。

果然如此!

他心中暗暗想道,刚想借此让少年给他磕头认错,叫他一声爷爷,他可以考虑考虑不跟别人说起,然还未等他说完自己的决定,他的脸色就陡然一变。

他的手腕以一种扭曲的形式被人扭转了。

明暄打小也是跟别人打架打到大的,村子里的那些小孩没少跟他打架,他这么多年从挨打到打人,受过的伤数不胜数,但他还是第一次疼得当场就想掉眼泪。

“你……”

明暄疼得龇牙咧嘴,刚想破口大骂,就听身边少年淡淡说道:“你不想让你爹看到吧。”

明暄脸上的愤怒和不甘在听到这句话时瞬时一变,他不由自主地扭头往里看,里面坐着的两人还未察觉到外面的动静,依旧在说着话……刚刚还盛怒不已的明暄在看到他爹时,心里的那些愤怒倒是一点点被压了下来,然后逐渐转为平静。

他当然不想让他爹知道。

自记事起,他发现自己只要每次带一身伤回来,他爹会暗自伤心之后,他就再也没让他爹看到他受伤的样子,就算在外面打得再狠、伤得再厉害,他也不会让他爹知道。

以前如此。

如今更如此。

“你想做什么?”

手疼得好似要断了,明暄忍着痛压着声音问裴郁。

裴郁目光沉沉看着他说道:“不想你跟你爹死,就给我闭嘴。”

明暄听到这一句威胁的话,下意识想出声嘲讽,他还敢杀了他们不成?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身边少年冰冷的脸,还有那双冷漠至极的黑眸,他的心中竟然隐隐觉得他敢。

他真的敢杀了他们。

“你……”

明暄的脸色变了,就连声音也不自觉变得颤抖起来。

就在这时,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手一松,原本桎梏着他的那双手忽然松开了他的手,明暄正怔怔看着,便听里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身边少年已然起来。

而他后知后觉回过头,便瞧见他爹跟那位县主出来了。

看到他爹拄着拐杖走着,明暄立刻收敛了脸上的神情跑过去扶住他爹。

明长遂正跟云葭说着话,突然被人扶住便朝明暄笑了笑,待瞧见他儿子此时的模样,明长遂长眉微蹙,做爹的自然最是了解儿子不过,他低声问明暄:“怎么了?”

云葭听到问话也看了过来。

明暄能感觉到他们的视线都落在自己的身上,有那么一瞬间,他想不顾一切直接揭露那个人的心思,看他那么在乎不想让别人知道的样子,他就越想揭发他,让他可以吃不了兜着走!

但刚才那一句威胁,还在他的耳边环绕。

明暄既无畏又畏惧,他这些年活得像深林里的狼崽一样,对谁都龇牙咧嘴凶巴巴的,可他同样害怕他爹被他连累,要不然他也不会忍耐蔡家这么多年。

挣扎许久。

明暄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低声道:“没什么。”

明长遂虽然还是觉得他此刻有些怪怪的,但毕竟还有外人在,他也不好多说,便也未再看自己的儿子,而是转头跟云葭说道:“承蒙县主赏识,明某不胜荣幸,日后明某一定会和林管事好好照看好庄子,不辜负县主的信任。”

云葭闻言笑笑:“那就有劳明先生了。”

她见明长遂这样站着也不便,心里思忖着回头还是让人送个轮椅过来,平日出去也方便。事情已然解决了,她过后还有别的事,便想同人告辞了,这个时候,袖子忽然被身边的裴郁轻轻牵了一下。

他少有这样的举动。

云葭错愕回眸,轻声问他:“怎么了?”

裴郁看了眼面前的明家父子,没立刻说话。

云葭不知道裴郁怎么了,但她还是先同明家父子点了点头,而后带裴郁走到一旁,等听裴郁说完那番话,她不由惊讶道:“真的?”

明家父子不知他二人在说什么,只听那位县主忽然惊讶出声,明长遂还以为怎么了,不由关切问道:“县主,怎么了?可有明某能做的?”

云葭压抑着震惊的心情重新走了过来,她没说话,目光却落在明长遂的伤脚上。

她的打量落于父子俩的眼中。

明长遂这么多年早已习惯别人的目光,也早就不在意了,可明暄不同,他平生最厌恶别人看他爹的脚,这种厌恶足以抵消所有的畏惧,此刻他竟也顾不上裴郁的那一份威胁了,当即沉下脸想问她看什么。

然后让她滚出去!

可还不等明暄喝问出声,就听云葭问道:“明先生,你这腿有找大夫看过吗?”

她话中皆是关切,并无半点嘲讽和可怜,这让明暄心里的怒气渐渐消了下去,他没再说话,但还是寸步不离地站在他爹身边,脸色也依旧有些不大好看。

明长遂知道他在介意什么,笑着拍了拍他的手后跟云葭温声说道:“看过。”

云葭问:“大夫怎么说?”

“附近的行脚大夫说我伤了根本,日后不能再像正常人那样行走。”说起自己的伤腿,明长遂也是无奈的,可或许是无奈的事多了,他竟然也没觉得有什么了。

他出生清贫,二老费尽心思供他读书,可就在他高中的时候,二老却因多年的病痛接连离世。

因为这个缘故,那年他没能继续往上考,而三年科考,要等的时间实在太长了,他没时间没精力也没钱继续去熬。

遇到淑娘之后,他以为老天总算开眼了。

没想到淑娘先是被恶霸看上要强占了她,后来他们举家跑至燕京,来到了徐家这个庄子,他原本以为蔡泓是他的伯乐,以为终于有一处地方可以让他们一家人安生栖息了,没想到蔡勇却醉酒欺负了淑娘还把她给杀了。

那阵子明长遂是真的不想活了。

他每日浑浑噩噩,从山上摔下,断腿在床的时候曾不止一次怨天尤人。他扪心自问这辈子从未做过一件坏事,可为什么老天却总要一次一次地与他开玩笑?每当他对以后有点盼头的时候,老天爷就会手拿长棒重重敲他一下,让他知道人活着还能更糟糕。

他甚至不止一次想算了,就这样死了也挺好。

反正他也不想活了。

如果不是因为暄儿还小,如果不是怕就这样去了地底下,淑娘看到他会怪罪他,他恐怕早就要跟着他的亡妻一起去了。

多年过去。

眼看着暄儿一天天健康地长大,明长遂心里的那点怨气也早就没了,不能像正常人就不像吧,反正暄儿也渐渐长大了,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此刻被云葭这般询问,明长遂也只是笑笑:“县主放心,我虽伤了腿,但也不会耽误您交给我的差事。”

他以为云葭是不放心,遂这样说道。

未想云葭却摇头道:“明先生误会了,我早知明先生的身体,若介意便不会特地登门拜访,我询问,是因为先生的腿……或许还可以根治。”

“什么?”明长遂目露怔色。

原先抿唇不语的明暄听到这话更是急不可耐道:“你说的是真的?”

他最在乎的就是他爹的身体了,此刻听闻能治,自然着急,一时就连尊称都顾不上了,直到想到什么,他忽然又一拧眉,看着裴郁的方向沉声问道:“是他说的?”

他对裴郁有成见,又才被裴郁威胁过,自然不会信他。

“你又想做什么?”他如一个狼崽一般护在他爹身侧,沉着脸虎视眈眈看着裴郁。

云葭敏锐地听出那个“又”字,她疑惑地看向身边的裴郁。

可裴郁即便被明暄这样质问也并未有多少反应,甚至连一句辩解的话都没有,只是沉默地站在一旁,云葭知他在外素来是少言寡语,懒得与旁人多说一句话的,便替他说道:“是他说的。”

“暄儿。”

不等明暄再开口,总算回过神来的明长遂忙握住明暄的胳膊,皱眉制止道:“不许这样没礼貌。”

明暄向来听他的话。

虽然依旧瞪着裴郁,却还是听话的没再开口了。

云葭不知这二人之间有什么矛盾,但见裴郁没当一回事,也就没说什么,只跟他说道:“阿郁,你跟明先生先说下情况。”

裴郁听到她的声音方才轻轻嗯了一声。

他看着明长遂开口,依旧是没多少表情的样子:“能治,但不保证一定能治好。”

他说话直接简洁。

云葭心中无奈,除了她爹跟阿琅,裴郁还是她认识的第一个这样直接的人,过往时候习惯了和那些弯弯绕绕的人相处,如今却觉得这样的直接很好,至少不会让旁人满怀希望再感到失望。

不过云葭还是替裴郁多补充了一句:“刚才阿郁看先生走路的姿势,觉得先生和那些真的不良于行的人不同,这样,之后我会派个大夫过来给先生看下,若真能治好,对先生而言也是一件幸事。”

明长遂听完之后已经说不出话了,他一直以为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没想到竟然还有一天能听到自己的腿竟然还有希望……

明暄同样说不出话,他一会拧眉看着裴郁,一会又回过头去看他爹,待见他爹面上的茫然,明暄不由紧握他爹的胳膊,轻声唤道:“阿爹。”

明长遂听到他的声音方才回过神。

他先是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看到他眼中的担心和关切,明长遂笑着朝她摇了摇头,而后他重新转过头看向面前的两人。

“多谢县主和小公子。”他被明暄扶着与二人作长揖。

云葭忙上前虚扶了人一把,嘴里跟着说道:“等先生真的能走了,再与我们道谢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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