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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竹林堂打个来回要费不少时间,周恢出去了一趟。其间郭方海奉了一盏新做的酥油糖熬牛乳,滚烫,揭了盖子便放在离元澈较远的地方。太子看书一向不喜进食,等到睡前吃,正好。然而元澈忽然抬起头,道:“再去弄一碗来。”

陆昭与冯让一同到了,周恢领了人进来。外面雪重霜寒,两人已在廊下除了氅衣,陆昭已然服素,显然并未因觐见更换衣饰。她本身便是寡淡的长相,唇又极薄,生在这一身霜雪色下,反倒是一种遗憾。

元澈不禁想,她生得怎样才算好,然而无论在心里怎样描摹构画,都只觉得心中那些标准的美人面,与眼前的人想比,总是欠生动,多刻板,如同一首完全符合义理与事实的诗,嚼之如木屑。

元澈让冯让先坐,问道:“查的如何了?”

冯让望了望陆昭,见元澈并不避讳,于是直言道:“末将今日晌午去台城问了关于硝石火药的事情。这些东西归吴国火器局管,若要调取,需有火器局的验对符契。末将顺道便去了火器局查问,近一月内确有记档,有人从火器局调用了巨量的硝石火药送往朱雀门,时间正是咱们最后一次攻打朱雀门的前一天。”

元澈皱了皱眉,陆衍的嫌疑似乎又小了几分,于是又问道:“符契是什么样子的?经过谁的手?”

冯让立刻从袖中拿出一枚黄铜色的符牌,上面雕刻火炎纹路,其中三个边缘光滑平整,另一个边缘承凹凸不平状。“问过火器局的人,这东西一共有九对,每对不同。这块是从宫城送过来的。送符契的人只说是北营上的。当时北边白石垒已经破了,火器局的人见败势已定,逃了一多半。那天掌司又恰好不在,几个人见符契对上了就直接开库调了东西去朱雀门,问也没问。”

元澈拿过来颠了颠:“皇室的铸铜厂造的,勘合的一种,分成两片,火器局与调用火药的人各执一片。先去铸铜厂找图纸,看看是否果真打了九副。再问问老吴王都分别发到过什么人手里头。”

“殿下思虑周全。”冯让点头应着,道,“这符契老吴王和几个陆家的将领手里也有,一共缴上来了七个,都没对上。若铸铜厂果真打了九副,那现在流落在外头的只有两副,范围小了不少。”

“陆归身上肯定带着一副。”元澈微微掀起装着牛乳的碗盖,余光落在旁边的陆昭面容上。

一如来时那般,平静如水。

元澈的语气陡然一冷:“搜宫,找出另一副。”

冯让离开,徒剩下元澈与陆昭二人相对。白檀的香气将两人包裹着,牛乳熟悉的香甜将原本撕裂的时与空重新弥合,宛如七年前船舱里的夜晚。物已不是人已非,那张布防图由谁所画,早已无需任何明示。火器局的符契是谁所调,终究也会无疑而定。一层层稠密的云如是拨开,却终未见日,他如今把她叫到这里,不过是想问一句:“你为何要这么做?”

元澈抬起头看着陆昭,她遥遥立定,身后是一张六朝画屏。靛青、银朱、石绿、藤黄,数十种颜色交叠层染,在昏暗的灯光下展示着古老王朝的衰朽与繁丽。她一袭白衣,仿佛是一篇隐隐而不可说的六朝诗,似“停云”,如“结霭”,节制了极限的痛苦,折叠了无尽的余哀,展现在眼前的,仅有行云流水的自然而然,与平静沉默的不动如山。

那七个字,他终究没有问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