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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昭笑了笑,她做此言,虽是出于内心所想,但也不乏对这些教法道门做以警告。如今世族强横,宗教立世仍不免于为政治附庸的地位。陆昭觉得,保持这样的地位就很好,以世族的观点来看,她不能让这些僧侣妄想让宗教凌于世族之上,这样一来,世族会失去对世道的统治力。而对于政治而言,宗教更是如此。

不过陆昭对于佛门也没有极尽打压的意思,若能将这股力量得以征用,在凉州治民或是将世族联络起来,都是一张不错的罗网。只是所有的渔夫在用罗网的时候,都不会把自己也给罩进去而已。

时已至深夜,陆昭等人与道弘众僧分道。

行至一半,道弘忽然停止不前,让众人先行,只是并非前去府衙迎回先前被凉王扣押的僧徒,而是赶紧回到灵岩禅院。

然而行至半途,秀安内心不安,独自返还,至师傅身畔。

只见道弘独坐在孤石上笑了笑:“你回来的正好,我方才偶有所得,想要言其一二与你。”

秀安闻言,跪倒在道弘下首:“弟子聆听师傅教诲。”

道弘道:“今日陆中书之言,你我佛门子弟,当以此为戒。若是常人做此言论,或是悲春伤秋以发牢骚之语,或是际遇不佳以作愤懑之言。但陆中书以此位势而作乖张言论,只怕这就是其内心的真实想法。”道弘说到此处顿了顿,似是想听听秀安对此的看法。

秀安道:“我佛家有言,所谓道论不过渡船,陆中书法坛上所云曾用《司马法》与《孙子兵法》之兵家言论,方才所言其实也颇有庄子圣人不死,大盗不止的意味。陆中书折木为船,无论曲直,弟子坦诚而言,也是颇为向往。”

道弘闻言欣慰地点了点头道:“你执此脾性,足可令我佛门延续百年。”延续是底线,但发扬仍是道弘最大的愿望,他曾把愿望寄托在最具慧根的玄能身上,但如今面对陆昭,道弘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番安排是否合适。玄能聪慧有余,但面对陆昭这样手段心性皆刚韧难摧的政客时,却会自招祸端。

道弘不由得感慨:“秀安,若来日佛门可达明堂,为师望你作中流砥柱,至少护住我佛家一脉。至于如西方一般,以教统国,在这片土地上,你勿作此想,也勿要让你的师弟也作此想。”

“徒儿明白。”秀安深深跪叩。

“你自去吧。为师还有事情需要了解。”道弘望着秀安,心中欣慰,亦不乏伤感。其实秀安的资质,传为法嗣,又何尝不可呢?所谓慧,不过是天道中的一个法门而已。

秀安闻言,含泪拜别。他明白,他的师父此次未能拖延住太子的攻伐,某些人的怒火便要顷刻而发。他的师傅在此,不过是为弟子的逃脱争取时间。

是夜,秀安回到那间小小的居室,将一束空白的竹简摊开,泪水仍在他的目中打旋,他深吸一口气,援笔写下数行。

凉王胁迫五祖道弘法师聚众于金城前授法,事毕,众自散,道弘法师被杀,是以殉道……

秀安放下笔,慢慢推开房门,禅院众僧已集于他的门下。没有了凉王,没有了世族,佛门要立于世间,仍要寻找新的庇托。秀安只是苦笑,他的师父已用生命告诫了他。漫长的历史下,晦暗的政治间,他们所吟诵的每一句佛音,都永远逃离不了利益与权力的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