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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瓷, 你来。”皇帝站在楼上,正对着?她?们来时的方向,想来也将萧沁瓷一行人看得清楚, 见她?上来后便转身示意她过来。

“陛下?,怎么让我来了这?”萧沁瓷上前见礼。

“还没吃饭吧?”皇帝道, “朕是想着邀你到这里来用膳。”

“陛下今日怎么突发奇想想到外面来用膳了?”萧沁瓷抿着?唇,神情淡淡,不是什么高兴模样。

皇帝凝视她?隐约的薄怒,牵了她?到廊前,示意?她?望出?去:“朕此前就?想要你来看一看了,西苑可看不到这样的好风景,你总日日闷在殿中,也该多出?来看看才是。”

当初太极宫中起这两?座高楼时也是特地选过位置的, 春赏繁花、夏乘清凉、秋望长空, 冬观湖雪。此时正是赏冬雪的时节,浮雪压了重檐, 月华光灿,照着?疏落红梅,银雪绯灯渐次明灭, 别有一番风味。

赏雪该是白日才能看得清楚, 但夜间的风景又有不同。

再远一些能望见朱雀门上两?座鼓楼, 以及绵延出?去的无尽繁灯, 那是长安不夜城。长安有夜禁, 但从年前十六到年后的正月十五上元节,长安会开放一个月的夜禁, 昭示民生和乐。

“阿瓷可认得这是何处?”皇帝问。

“清明池,我如何会不认得?”萧沁瓷静声说。

“是, 你日日往清明池过,自然不会不认得,”皇帝缓声说,“可朕想着?楼下?的风景与在楼上看的风景总归是不同的。”

“其实也没什么不同,”萧沁瓷像是不明白他的煞费苦心,冷淡言语能浇熄人?一腔情火,“站在楼上瞧无非是风景开阔一些,站得更高看得更远,没什么稀奇的,倒是这风也更大?,吹得人?怪冷的。”

她?侧了脸,低垂的眼睫下?是光洁如玉的色泽,雪白毛领簇拥着?一张明艳小脸,雪肤花貌,衣袂飘飘,有弱不胜衣之态。

其实今夜是个难得的晴夜,疏星朗阔,皇帝特地挑的日子,无风也无雪,萧沁瓷这样说,一半是真的觉得楼高太冷,一半还是和皇帝别着?气。

她?不喜欢皇帝这样安排好了一切,最后说要她?来就?要她?来,她?既然不喜欢,自然也不会觉得皇帝的用心让她?惊喜。

“冷么?”皇帝瞧出?来自己精心准备一切到了萧沁瓷这里?却只有惊没有喜,一时竟也无话,他在萧沁瓷这里?似乎永远都是错,多说多错,做也错,不做也错。

皇帝站到她?侧面去为她?挡风,他倒并未觉察出?这上头风有多大?,只是萧沁瓷这样说了,他便也觉得她?是冷的。

她?原本就?那样怕冷,又怕疼。

“先进来坐吧。”皇帝只好这样说,领着?她?进去落座。

两?人?在屏风里?坐了,屏风一围又有暖炉,不过一会儿便暖了起来,萧沁瓷也不再说冷的话,皇帝亲自上手给?她?煮了热茶,道:“你今天下?午说我赔罪都不走心,是借花献佛,如今朕只好亲自给?夫人?奉茶,让你消消火了。”

他语带调笑,但显然是放在心上的。

萧沁瓷接了茶捧着?,神情便在热气氤氲中缓和下?来,她?道:“我又不似陛下?体热,心火难消,我哪里?有那么多火气,这样清心的茶,我得越喝越冷。”

“我给?你煮的可不是清心的茶,”皇帝笑道,听出?了萧沁瓷话中的缓和,“你尝尝看。”给?萧沁瓷煮的茶皇帝没放荷叶莲子,往里?头添了些陈皮干果?,喝着?让人?身上都暖了起来。

萧沁瓷捧着?小口饮了,果?然清甜暖胃。

“你还生朕的气吗?”皇帝问。

萧沁瓷瞥他一眼,说:“我原本就?没有生气,陛下?这样说显得我很小心眼似的。”

“是,阿瓷大?度得很。”皇帝笑道,说的是不是实话就?只有他自己知道。

萧沁瓷又说:“不过是些寻常的争论,”她?蹙了眉,“陛下?这样记着?倒让我惶恐了。”皇帝让她?看文书,她?却不该对政事指手画脚。

“两?个人?在一处有争论是常事,”皇帝道,“阿瓷,其实你能同朕这样争论朕很开心。”

他还是一点点窥见了萧沁瓷的变化,从一开始在他面前的冷淡以对,永远恭敬从容,到如今时不时就?会和他使小性子,渐渐有了这个年纪女儿家的任性,他反而觉得这是件好事,这是不是意?味着?萧沁瓷在渐渐对他敞开心扉呢?

萧沁瓷却觉得男人?果?然是天生反骨,温柔小意?百依百顺的不喜欢,偏偏喜欢那种处处冷淡、同他针锋相对的,未必是真有多喜欢,或许还有骨子里?的征服欲作祟,所以一开始可能只是有点感兴趣,越得不到就?越上心,最后到完全不能放手。

所以她?欲言又止:“陛下?这样说,会让我觉得您——”她?点了点额头,状似关?心的问,“陛下?,您是不是处理政事太累了?若累了就?应该好好休息,何必再来弄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呢?”

皇帝哑然,看出?了萧沁瓷的言外之意?,这是觉得他脑子有病,就?爱人?同他生气。可只有萧沁瓷能在他面前这样肆无忌惮,可以揶揄调笑也可以含沙射影。

“你觉得这些东西华而不实吗?”皇帝轻轻揭过方才的话题,顺着?萧沁瓷的话说。

萧沁瓷环顾了一圈四周,其实皇帝并未对这上面做多大?的改变,只是他心血来潮想要到这里?用膳,所以楼中的一应摆设都得换成符合天子规制的物品,从屏风到桌案,席垫、香炉,还有各种零零碎碎看似不起眼的物件,悄无声息的就?把这方寸之地填满了,让着?四面环空的楼阁变得温暖舒适。

“也不尽如此,陛下?御制,自然都要是最好的,”萧沁瓷说,“况且每样东西都有它自己的位置,并不一定?是不实用。”

“但你还是不喜欢。”皇帝淡淡说。

萧沁瓷道:“谈不上喜欢不喜欢,东西该放在它们的位置,人?也有自己的位置。”

“那你将?自己放在什么位置?”

“我?我或许只是一件看似精美的瓷器,挪动起来只需看陛下?的心意?,”萧沁瓷自嘲道,“陛下?又将?我放在什么位置呢?”

“朕自然是将?你放在心上。”皇帝说,“阿瓷,你即便是瓷器,也会是太极宫中最珍贵的那一件。”

“那又如何呢?”萧沁瓷摇头,“说到底也不过是个物件罢了,陛下?喜欢便能放在眼前时时欣赏,不喜欢了便将?其束之高阁蒙尘,都在您的一念之间。”

她?如今之于皇帝,也不过是个合心意?的物件罢了,皇帝说着?喜欢她?的话,却也能随时把她?丢开手去,男人?的真心不可信,天子的喜爱尤其浅薄,所以萧沁瓷始终不肯接受皇帝的心意?,她?非要磨弄他的情意?,经?过千锤百炼到最后非她?不可。

她?要皇帝求着?她?垂怜,就?像从前她?跪在他面前一样。

皇帝无奈:“阿瓷,你总是这样自苦。”

萧沁瓷抿了抿唇,道:“陛下?应当知道这是何处?”

“当然。”

萧沁瓷用手一指栏外,说:“这里?是清明湖,临着?清虚观,算来我在观中也住了四年有余。”

其实若真要算起来,皇帝在太极宫待的时日或许还没有萧沁瓷长。她?十四岁入宫,从皇后的永安殿到清虚观,满打满算竟已在宫中住了六年之久,而皇帝入主?太极宫至今也才两?年有余。

何况皇帝虽在深宫高坐,可他却是自由的鹰,能在天际翱翔,也能翻云覆雨,而萧沁瓷垫了脚尖去看,也只能看见太极宫高高的宫墙。

她?是被困在这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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