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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上了城楼挑了个不起眼的背风位置, 灯是护卫去买来的,最普通不过的款式。

长安的风俗在放灯时都要在灯上写几句或剖白心意或祈求愿望的话,旁人皆如此, 皇帝见状便也递了笔给萧沁瓷,问她有?什么愿望。

“愿望这种东西, 只说出来是实现不了的。”萧沁瓷没?有?接,她仍在端详手上这只花灯,里?头的烛还未燃,这样看上去是黯淡的,远不如他们一路过来路上观赏到的花灯精巧瑰丽。

皇帝顿了顿,萧沁瓷清醒得可怕,从不会将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事情上。他笑了笑说:“你不说出来,又怎么知道实现不了呢?”他仍保持着递笔的姿势, “阿瓷, 你的愿望,我总是会尽力实现?的。”

萧沁瓷闻言看他一眼, 不置可否:“我的愿望也不需要旁人来替我实现?。”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是最不靠谱的事情,萧沁瓷不会再犯这种错误。

但到底是将笔接过了,想?了一会儿, 却没?写旁的, 只题了两句:“年岁复年岁, 余事皆平安。”

她的愿望有?很多, 但都不会付诸纸笔, 想?要的她自己会去争,能写下来的也不过就是平安二字了。

萧沁瓷写完之后又去看皇帝会在灯上写什么:“想?来您应该是写‘海晏河清, 天下呈平’之类的话吧?”

“你不是说愿望这种东西光说出来是实现?不了的吗?”皇帝道?,迟迟未能落笔, “要想?海晏河清、天下太?平,光靠写在纸上这两句话是没?有?用的,不过不是愿望,也可以是期许。”

楼上有?风,墨很快就凝了。他重新换墨蘸笔,写:“年年今日,繁华依旧,还与旧人同。”

两只花灯被点亮,纸上墨字力透纸背,是相似的锋利端整,收尾处又余了温柔,并排没?入满天明灯之中,不多时就寻不见踪迹了。

萧沁瓷仰头看灯,皇帝看她。

还与旧人同。只要他想?,他就能做到。

又过片刻,他说:“走?吧。”

萧沁瓷点点头,也是到了该回的时候。他们上了马车,人声渐悄,皇帝见她手中仍把玩着那个老虎木雕,便说:“阿瓷,朕送了你礼物,你不准备给?朕回礼吗?”

“陛下堂堂天子,也要同我这样斤斤计较吗?”萧沁瓷有?心想?说将那木雕还他,但又觉得有?过河拆桥的嫌疑,便将木雕收入袖中。

“朕不过是想?收到心上人的回礼,这也算斤斤计较吗?”他道?,“朕也没?说要你还个多贵重的礼物。”

“那我回宫之后把钱还您。”萧沁瓷才不想?回礼,她如今身上有?的东西,都是皇帝备的,没?有?一样算是她自己的,天知道?皇帝会对什么样的回礼满意。

“那朕可就要收利钱了。”皇帝今日似乎要将勤俭持家四个字贯彻到底,他不仅节流,还想?起开源的办法来了。

萧沁瓷问:“陛下准备收几分的利钱?”

皇帝向她伸手:“那朕得再看看质物的价值几何?”

萧沁瓷不觉有?诈,将那个老虎木雕递过去,皇帝却没?接,反手握了她的手就将她拉过去。

“您——”她剩下的话都被堵住了。

这马车宽大,他们原本相邻而坐,中间的矮桌做成了抽屉样式,用来摆放瓜果杂物。

萧沁瓷被拽过去,便只能借力撑在矮桌上。

这个吻没?有?持续多久皇帝就放开了她,萧沁瓷想?要坐回去,但皇帝压住了她的衣袖。

“陛下还真是勤俭持家呢,”萧沁瓷温温柔柔的说,将袖子慢慢扯出来,“一点亏都吃不得。”

“在你面前吃吃亏也是无?妨的。”他没?有?拿那只木雕。

木雕圆润的线条也在萧沁瓷紧攥的掌心留下痕迹,她松了手端详,道?:“陛下哪里?吃亏了,吃亏的分明是我啊。”

这木雕这样便宜,皇帝的利息却收得贵多了。

“既然觉得吃亏了,阿瓷,你为什么不拒绝?”他望她,“你该强硬一点的。”

“陛下原来想?要我这样对您吗?”萧沁瓷淡淡道?,她是瓷啊,已经?出了窑,再是摩擦生热也留不下半分痕迹,“我以为您得到了就会厌倦了,会发?现?男女情爱原来也不过如此。”

“这便算是男女情爱了吗?”

这当?然不算。

“那陛下想?要吗?”萧沁瓷的声音落在他耳边,轻得像是一声叹息,“陛下想?要,我也可以给?。”

“如果朕说想?要,”他压抑着,“你袖里?的刀是不是就该出鞘了。”

“那还是陛下送的呢。”

“是啊,”他惯来将事情往好处想?,“朕送的东西,你总是随身带着。”

“陛下赏赐的,都是好东西。”

“一把匕首算什么,”皇帝理了理她方才散落的鬓发?,又将她发?上斜插的珠钗扶正,“阿瓷,朕能给?你的,是更好的东西。”

“什么?”萧沁瓷一怔。

马车停了下来。

“主子,到了。”驾车的侍卫道?。

“这就到了?”萧沁瓷一愣,他们要回宫的话应该没?有?这么快才是。

“嗯,到了。”皇帝显然是知道?的,却没?有?多言的意思,先掀帘下了车,再扶萧沁瓷下来。

这里?离着烟火气?已然远了,街道?两侧的宅院高大阔气?,檐上细雪沉郁,灯笼照出青瓦朱门?。

晃眼瞧去依稀还是旧时景象。

萧沁瓷定在原地,她记性好,已经?认出了这是何处。

“阿瓷?”皇帝轻轻唤她。

萧沁瓷仍是不动,她站在车上,居高临下望过来的眼神透着难言的冷意。

“陛下怎么带我来了这里??”

萧家旧宅,英国公?府。

那是随着英国公?的爵位一起赐下来的宅子,也随着萧家的覆灭一并收回了,连牌匾都被撤下。萧沁瓷没?有?听说这座宅子有?被赏赐给?其他勋贵,但此刻上面挂着的不再是旧时高祖钦赐的“英国公?府”的匾额,而是另外一块写着“萧府”的牌子。

这里?是伤心地,是追不回的过往,要萧沁瓷看着这座宅子里?如今住进?去旁人,和诛心无?异。

“阿瓷不想?回家看看吗?”皇帝抬头看她。

萧沁瓷猝不及防地偏头,眼泪便簌簌落了下来。

一如去岁,皇帝第一次同她说话,问她可想?还俗返家,她也是这般眼中迅速蓄起泪意,不肯叫皇帝瞧见她御前失仪的模样。

她已无?家可归。

“这里?不是我的家,”萧沁瓷语中仍平静,细微的颤抖不可避免的泄露主人心绪,“陛下带我来这里?,我却不认得这是何处。”

阶前细雪被扫得干干净净,青砖能照出人影,上次萧沁瓷回来时石缝里?已长满杂草,她推开那扇厚重的朱门?,从门?缝里?挤了进?去。

她那时还年幼。

萧沁瓷到苏家后,逃过不止一次。刚到苏家时逃过一次,入宫前又逃过一次。她还那样稚嫩,双肩承受不住雷霆风雨,迫切地只想?回到熟悉的屋檐下,她的故乡远在千里?之外的青州,于是能回的只有?英国公?府。

她走?在熟悉的院子里?,曾经?金玉满堂的宅院变得荒草萋萋,她在旧时的屋子里?痛哭一场,终于彻底明白从她离开的那天起就已经?回不去了,她是无?家可归的飘零人。

“现?在重新熟悉起来也不迟。”皇帝给?她指门?上挂的匾额,“看见那个萧字了吗?那是你的名字,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他说:“阿瓷,回家了。”

萧沁瓷仍是不动,她倔强起来皇帝也拿她没?有?办法。她仍是固执地说:“我没?有?家。”

“那就当?故地重游,”皇帝望着她,他很少有?这样仰视的时候,他同样厌恶一切高高在上的东西,“陪朕看看?”

萧沁瓷唇角有?细微的抿过的痕迹,她定了半晌,到底还是从车上跳下来,臂纱从他手上拂过,将两人隔出一段距离,皇帝就知道?她还是不开心。

正门?已经?开了,萧沁瓷等着他先进?去。

光看门?外的光景也能知道?里?头应该是修缮过的,做不到和当?初一模一样也不要紧,反正萧沁瓷已忘得差不多了,印象深刻的反而是她偷偷跑来这里?的场景,夜半无?人时阴气?森森。

如今也是夜半,但廊下挂起了灯,铁马叮当?作响,萧沁瓷走?在檐下,心中想?得仍是旧景,她是个念旧的人,如今这里?只让她觉得陌生。

或许也有?过去了太?多年的缘故,她实则已经?记不清从前家里?的摆设了,只有?各处院子的格局还没?有?变能让她找到旧路。

“你从前住在哪里??”

护卫只远远跟着,皇帝自己挑了灯,跟着萧沁瓷漫无?目的地走?,他也没?有?来过英国公?府,只在修缮时看过内侍省呈上来的图纸,萧沁瓷住的风和院用朱笔圈了,他如今是明知故问。

萧沁瓷想?了想?,带着他绕路:“往那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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