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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又怎么样呢?”皇帝好整以暇地说,“阿瓷,朕教了你那么多?,你是不是也该唤我一声老师?”

萧沁瓷如遭雷击,几乎不敢相信皇帝会说出?这样的话,没有一点廉耻之心。

“陛下慎言!”萧沁瓷想捂住他的嘴,几乎要脱口而?出?:你算哪门子的老师?

皇帝轻而?易举地拨下她的手,状似严厉地说:“阿瓷,你这样说话,是对朕大不敬。”

萧沁瓷话一出?口心里便起了点悔意,但还是硬着骨道:“我对陛下不敬的事也没少做,陛下治我的罪好了。”

“你虽然这样说,可到头来朕若罚了你只怕又要惹你许多?闲话。”皇帝摇头,“阿瓷这招以退为进用了太多?次,对朕不管用了。”

“我几时说过闲话?”萧沁瓷觉得?自己在他口中变成了一个任性又胡搅蛮缠的姑娘,很是不讨喜,当下便皱起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是,”皇帝喜欢在言语上逗弄她,然后又迅速讨饶,“阿瓷心口如一,是朕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虽不是君子,”萧沁瓷眉头未松,她能接受皇帝在许多?时候对她的调笑之语,甚至自己也会回击一二,但她骨子里实是重礼教,这样的话莫说是出?口,便连听着也是一颤,“但陛下方才那样的话还是少说,我不喜欢。”

“哪样的话?”皇帝还未意识到,还在同她玩笑。

萧沁瓷瞥他一眼,知他是故意的,当下便转过身去,任凭皇帝怎样道歉都不再?理会他,他这才知大事不妙,哄了人许久才让萧沁瓷勉强原谅他。

……

长安锦绣,越往北山河渐辽阔。幽州多?黄沙,气候干燥得?厉害,虽然已是三月,沿途也少见绿意。

押送重犯的小吏在幽州大牢前同狱官交接犯人,清点人数、身份,无误后签字用印,这趟差事便算完了。

押解官一年?要来两次幽州,同这狱官甚至算熟识,差事完成了,便说:“这趟差事真是赶得?急……”

狱官沉吟片刻,让人把新送来的这批要犯都投到营地去:“正巧,新建的营地正缺人手,先把他们都带过去吧。”

朱熙在一群犯人里毫不起眼,被?裹挟着往前。他这一路不好受,原本以为他爹会给他在路上打点好,但负责押送的人根本软硬不吃,对他动?辄打骂,特?别是他爹原本还说让护卫一路护送,结果说好的护卫和仆从也不见人影。

他这几千里下来,命都去了半条。好不容易到了幽州,想着这下总该会给当地的官员打点好,结果人家?连正眼都不瞧他一下,他刚起了个话头,就是一鞭子抽下来。他已经被?打怕了,只好乖乖地跟着往前走。

负责押送的都是酷吏,对这群流放的犯人没什么好脸色,扯着链子催促他们走快点,总算在日头快落的时候到了新建的营地,准确来说,还未建好,到处都有和他们一样戴着镣铐的人在平整土地、搬运砖石,辛苦地干着。

“头儿,”那小兵对着一个百夫长模样的人说话,“新来的犯人。”

“给他们编号,送进去吧。”那百夫长看着很是年?轻,身量颇高?,眉眼也生得?好看,细瞧之下甚至能用漂亮妩媚来形容,只是身上那股子煞气与?英武压下了这种好看。

朱熙却越看越觉得?这人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还让他印象深刻。

是在哪里见过呢?他此前从未出?过长安,这样一个小小的百夫长也没有去京城的机会,他怎么会觉得?他面?熟呢?

那百夫长对人的目光极为敏感,瞬息便锁定了朱熙直直盯着他的目光。

他挑眉,露出?个有些意外的神色:“你——”

朱熙却在这时大喊,他脸色怪异得?厉害:“我想起来了,你是萧——”

他话还未落,便听远处传来一阵尖锐刺耳的哨音,继而?号角声响,人人色变。

“敌袭!”

风沙漫过天际,四野似乎陡然暗下来,风雨欲来。

……

山中多?雨,下不了多?时便会停,萧沁瓷已然习惯了。春日雨水缠绵,落下时便如三千烦恼丝,萧沁瓷不甚喜欢。怪道行?宫中各处宫殿都以木质长廊相连,萧沁瓷原本还以为时是特?意建成这种风格,现在看来是还有雨水之故。

她换下了轻软的鞋履,只着木屐,但雨水飘进长廊,还是容易将?裙摆浸湿,她从甘露殿回来,先去泡了汤池才觉得?足上的寒意散了。

半夜里又下起了淅沥小雨,萧沁瓷睡不安稳,莫名醒了一遭,她盯着帐顶的镂空掐丝银香囊看,微风从帏帘的缝隙中钻进来,将?香囊球吹得?轻轻晃动?。

下一瞬殿外有人叩门,梁安急促道:“陛下,宫中急奏。”

萧沁瓷心脏骤然紧缩,身旁的天子已经翻身起来了:“你先睡。”

雨敲梁瓦,殿门一开风声雨声便一齐呜咽着进来。

皇帝披衣出?去,殿外传来细语,萧沁瓷听不分明,只能听到几个诸如“西北”、“战事”之类的字眼。

脚步声往外,渐渐变轻、消失——皇帝领着人走远了。

萧沁瓷再?睡不着,同样起来了,她行?至廊外,不知出?了何事,有心想要去探听情况,但又知今夜的事与?往常的事不同,不是她能随意打听的。

檐下的铁马被?吹得?叮当作响,细线纠缠在了一起,萧沁瓷看了会儿雨珠顺着檐瓦滑落,又过片刻,冯余匆匆来禀,道皇帝已经起驾直接离开行?宫了。

“是出?了什么事?”萧沁瓷问。

冯余避而?不答:“是前朝的事,奴婢也不懂,夫人不必忧心,陛下离去前嘱咐我等照顾好夫人,让您安心在行?宫住着。”

“夫人,回去歇着吧。”

萧沁瓷点点头,却没动?,西北二字让她听来莫名在意。她屏退下人,坐在廊下听了半夜雨打青瓦,仔细梳理着近日来帮皇帝读过的奏报,尤以兵部为重。

……近日探得?突厥似有异动?,奏请在边镇增设兵力,以备不时之需。

边镇有吐蕃、突厥之祸,还有许多?常来滋扰的游牧民族,并不安宁,过去每年?都会有或大或小的战事频发?,但都被?悉数打了回去。

萧沁瓷心中紧了紧,她知道边境多?战乱,但从前没得?到消息的时候还好,或是得?到消息战事已经平复了,但如今乍闻又起兵乱,还是忍不住担忧。

她想了想,回到房间找出?了被?自己藏起来的文牒,再?次打开看了上面?那个写着“苏念”二字的名字,若有所思。

……

这场战事比预料中胶着得?要久,持续了一两个月,直到六月初边镇捷报传入长安朝野上下才松了一口气。

六月的天已经有些炎热了,换了往年?在太极宫中这时候已经用上了冰,但山中气候要寒凉一些,皇帝又吩咐过不许萧沁瓷多?用冰,早在半月前就让她从摘星阁搬到了红枫小筑,那处临着碧潭瀑布,常年?落着细如绒毛的雨雾,在夏季的时候最是凉爽不过。

皇帝近来起居都在两仪殿,他尤其不耐热,室中冰盘常换,即便如此皇帝仍是觉得?暑气难消,这几日心情都算不得?明朗。御前的人都仔细着,连侍奉茶水这类小事都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声响,唯恐惹得?天子不豫。

梁安把他手边的茶换成了冰过的梅子汤,皇帝下意识地要端过茶入口时手上便触到一阵冰凉,外壁上渗了一层冰雾,被?他手一暖便化成了水。

皇帝皱了皱眉,道:“该让司天台的人好好算一算,去岁冬日那样冷,今年?夏天又热,今年?的日子不太好过,朕担心各地会有旱情。”

“尤其是西北等地,原本就是靠天吃饭,年?景不好百姓的日子就难过。”

过了农忙时节,边疆战事又稍歇,照理这段时日该清闲下来,但皇帝瞧着近来的天气不好,这几日都召集了重臣商量应对之法。

御前的另一位中使女?官温言便说:“已经嘱咐严大人尽快将?近日所得?编撰成书呈送御前,陛下不必太过忧心。”

皇帝淡淡应了一声,又问:“行?宫那边可有消息传回?”庞才人被?留在了行?宫,一应消息传回都是由温中使整理的的,当下她便将?萧沁瓷的近况说了。

这两月皇帝也匆匆去看过萧沁瓷几次,日暮时去半夜走,总是说不了几句话,他提过让萧沁瓷和他一起回太极宫,但都被?萧沁瓷拒了,皇帝自觉如今和她的关系好不容易缓和了一些,也不好强逼于她,便都随她去。

皇帝想,再?等些时日吧,恰好今年?夏季炎热,山上行?宫要好过一些,让萧沁瓷多?住些时日也无妨,自己去行?宫看她也是一样的,况且——他又拿起幽州刺史呈上的请功奏报并请罪折子,往后翻了几页,在一众人名中找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心情更烦躁了。

这桩事,还有些不好办。他揉了揉眉心,颇觉头疼。

今日政事不多?,皇帝歇得?很早,又因着天气炎热,近来他睡眠不是很好,尤其今夜甚为烦躁,闭了眼也没甚睡意,他索性去了静室清修,渐渐才让心气平缓下来。

只是这平静没有多?久,便被?匆匆打破。梁安煞白着脸进来,身后跟着同样苍白着脸的温中使。

“陛、陛下,”梁安声音有些抖,“行?宫来报,夫人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