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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想到倪家几个小子个个反骨,生下来?八斤起码有?七斤八两都是反骨。

小小年纪天天跟胡同里的老炮、爷儿混,混出一身毛病。

聂渝霜心里没?来?由地?急。

平日他们夫妻俩很?少让欢欢兄妹来?这边。

就怕跟着几个堂兄堂弟,性子混野了,这次是婆婆说想孙子,才让两孩子拎着苹果?过?来?瞧瞧他们。

“哎哟,这群小崽儿无法无天咯,老黄家的被吊在榕树下,他们对着人家又抽又打的。”

“他们家大?人呢?有?没?有?人管啊?几个院子的一大?爷二大?爷他们人呢?”

“咋管啊?胳膊上都戴着那?个呢,隔壁院子一大?爷借口接孙子躲出去了,你看谁敢去管。”

“老黄家的晒得嘴巴都起皮了。”

“……”

聂渝霜冲到大?榕树下,就见?横着的树干下吊着一个女?人。

女?人头发凌乱,神情狼狈,额头,手腕都是伤,眼睛红肿,眼神里充满了悲切和无奈。

脖子上挂着写上“反动□□、破鞋”的牌子,而对着她审判的几个,瞧着十六七岁,其中五个小伙子,还有?两个绑着粗辫的女?孩子。

你一言,我一语向大?家宣告被绑女?同志的罪状!

最大?的罪便是她曾是旧社会的窑姐儿。

他们拿着锣,说一句敲一下,女?人有?气无力的跟着重复,在这条本就充斥着屈辱的巷子里,重温着跨时?代?的痛苦。

审判小分队里就有?倪立人大?哥的儿子,倪东。

她家欢儿和小轲缩在人群里也?在围观这场□□。

聂渝霜眉心跳了跳,脸色唰一下就黑了。

她这暴脾气瞬间压不住了,懒得去想反动和□□,破鞋和□□这里面混乱的逻辑关?系,她觉得这就是精神错乱。她直直走过?去,把缩在一群萝卜头里看稀奇的两个孩子一拽,拖到倪立人那?儿。

“老实呆着,回头我再收拾你们!”

“你看着他们。”

后半句是对倪立人说的。

欢欢和小轲一脸懵逼,不知道他们哪儿又惹聂医生生气了。既然他们没?惹祸,那?惹聂医生生气的就剩一个人——爸爸。

欢欢回头看爸爸,眼神里满满的同情。

小姑娘小心翼翼问:“爸,你惹我妈生气了?”

倪立人:“……”

这还真?是个漏风的小棉袄。

不等他开口,儿子一副“认定”了的样子:“还用问?我们今天可听话?了,肯定是跟爸吵架了,她就是迁怒!”

兄妹俩小声咬耳朵,许久没?听到妈妈的声音,两人有?点慌,四处张望。

就看到妈妈从?院子里出来?,手里还拿着镰刀。

兄妹俩对视一眼,脸色发白,不会吧,生这么大?气吗?难道要用镰刀对付爸爸?

“爸,一会儿我和欢欢一人抱妈一条腿,你赶紧跑,撒丫子跑。”

倪立人嘴角抽了抽,你俩还挺孝顺啊!

再也?忍不了了,抬手往儿子头顶敲了一下:“你妈要收拾的是你们。”

!!!!

兄妹俩瞳孔地?震!

挨镰刀的居然是自己?

两人正想着要如何浇灭妈妈不知名的火气,就见?着聂渝霜径自从?他们身边路过?,停都没?停,拿起镰刀割吊着童金香的绳子。

“喂,干嘛呢干嘛呢?”

“不许放她下来?,她是破鞋,她是反动派!”

“要放破鞋反动派的肯定也?是反动派,同志们,打倒反动派,抓她一起斗!”

“……”

聂渝霜面无表情,用力割断绳子。

没?了绳子吊着,童金香照直掉下来?,便是聂渝霜扶了一把,她依然摔坐在地?上。

此时?她又累又渴,浑身都痛,手臂,两条腿都仿佛不是自己的,一点力气都没?有?,有?女?同志看不过?眼,想扶她,又怕把胡同里这几个瘟神招惹到自家,只能站原地?着急。

“抓她!”

倪东赶忙拦住:“啥反动派,看清楚,那?是我四婶!”

其他人更是纳闷:“你四婶为啥要帮反动□□?咱干革命的,谁来?都不成。隔壁胡同汪承福都大?义灭亲,咱不能比不上他。”

说着,几人冲上前,想武力制服聂渝霜。

聂渝霜把镰刀往远处空地?一扔,拳头捏得咯吱咯吱响。

几个小年轻无非是仗着佩戴红袖章,其他人不敢跟他们正面对上才能耀武扬威,哪有?什?么武力值。

冲到从?小就和哥哥弟弟一起被扔进部队操练的聂渝霜面前就是送菜的,三下两下全被打倒在地?。

“倪东,你过?来?!”

倪东脚仿佛粘地?上,有?千斤重。

他这会儿已是瞠目结舌,谁能告诉他,四婶一个拿手术刀的医生怎么那?么能打的?

“四……四叔,四婶……”

稍微靠近,立刻天旋地?转,被一巴掌打了老远,倪东趴地?上约莫半分钟才回过?神,不敢置信地?看向聂渝霜。

“四婶,你这是破坏革命,是跟反动派同流合污!”倪东胀红着脸,试图给她扣大?帽子。

聂渝霜冷笑。

翻来?覆去就车轱辘这么一句话?,毛都没?长齐,屁道理没?学会,跟着人家搞革命?

“什?么革命?”

“你们这是革命?”

“欺压弱小,欺压妇孺,这是哪门子革命?”

另外几个从?地?上爬起,相互搀扶着,愤恨地?望着聂渝霜。

“她是□□,是旧社会的产物,也?是新社会的毒瘤,我们让她接受改造而已,这不是革命是什?么?”

“旧社会的产物,很?好,你们也?知道是旧社会的产物。她做□□是自愿的吗?她是压迫人的那?一方吗?新华国成立她好不容易脱离压迫,过?上‘人’的生活,我就问一句,她压迫你们了吗?她宣扬反动思想了吗?还是,她依然从?事□□行业?”

倪东一行人脸色乍青乍白。

想坚持自己占理,没?有?做错,却又被问住了。

在注意?到童金香“□□”身份前,她是胡同里漂亮的金香婶。

因为不能生育便对胡同里的孩子都特别好,时?不时?会拿零食给大?伙儿吃,谁家想让她搭把手她也?从?不拒绝。可以说,在今天之前,童金香是个名声好的苦命人。

聂渝霜的话?不仅把几个少年人问住了,也?把不敢插手的大?伙儿问住了。

是啊,童金香做啥错事了?

说句难听的,胭脂胡同里跟她同样身份的人不少,有?做过?妓的,也?有?老鸨下面的打手,看茶的跑堂。

都是旧社会走来?的苦命人,其中还有?助纣为虐的,谁比谁干净?

只是她太漂亮,在这一片儿太有?名。

是以被冠以窑姐儿名头,被这群小崽儿揪来?批判的只有?童金香。真?要以这个论,怕是胡同里没?几户能躲过?。

有?的人心虚低头不敢直视,更多的人则是陷入深思。

感性的女?同志心里涌出同情,还有?种物伤其类的悲哀。

“金香,这女?同志说得对,你别低着头不敢看人。你没?做错什?么,你跟大?伙儿一样,都是被旧社会压迫的可怜人。”

“倪东,彩妞,你们几个从?小到大?在人家手里接过?多少次吃的,不感恩也?就算了,还恩将仇报?”

一旦有?人发声,其他人也?忍不住了。

“就是呀,你们几个小崽儿真?是恩将仇报哦。”

“倪东,你爷爷当时?还做过?潇湘馆的账房呢,说金香是反动□□,你家是什?么?”

倪东突然被点名,心里慌得要死,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摆。

紧接着,小分队其他成员也?被点名了。

“毛头你家倒是没?在窑子里干活,但你家从?前可是地?主。”

毛头嘴唇哆嗦,可不敢让地?主名头扣自家头上,连忙道:“我家的地?早就捐出去了。”

这下就有?人接话?:“你家的地?捐了,你就知道说自己不是地?主的狗崽子,金香也?不做窑姐儿,老老实实过?了半辈子,你们为啥还要把她抓出来?□□啊?”

毛头:“……”

换了平时?,这些小崽儿哪里敢跟胡同里大?爷大?妈吵。

也?就是拿着鸡毛当令箭,而普通人对“政策”天然畏惧。

加之刀子没?落到自己头上,虽于心不忍却也?不想自找麻烦,才能靠着一枚红袖章在胡同里耀武扬威。

可一旦有?人站出来?当发出声音的第一人,那?些良心未泯,于心不忍的人也?就憋不住了。

小分队打又打不过?,说又说不赢,灰溜溜跑了。

倪东倒是想跑,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只能老老实实等在原地?。

“哼!是非不分,眼盲心瞎,你们这样的还闹革命?你们这是给社会添乱!”

聂渝霜厉声呵斥。

倪东张张嘴,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

怕一句话?不中听,四婶一脚把他踹飞。

他尾椎骨这会儿还疼着呢。

求救的眼神不断飘向倪立人。

倪立人却是道:“你四婶说得没?错,有?爱国热情,有?革命热情是好的,但你们得学会区分谁才是该改造的对象,若是好心办恶事,你们良心能安吗?能睡得着觉吗?”

倪东怔了怔。

眼神落在童金香满是伤的脸上,忽然之间,惭愧后悔排山倒海而来?。

“……对不起,金香婶,我,我……”

还是说不出口。

童金香脸色惨白,脑门,脸颊伤口处的血已凝固,她牵起嘴角,柔弱无力道:“没?事,没?事的……”

倪东松了口气。

金香婶愿意?原谅他就好。

童金香笑了笑,没?说话?,垂下的眸子掩盖住了她所有?的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