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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弱不禁风的文人书生,满口之乎者也,他除了嫌烦喝斥几句,何时动过手。

“秀才好不容易睡下。”陈子轻拦在门边。

邢剪俯视屁大点的人,连师傅都敢拦,无法无天。他黑着脸扫向草席上的细长一条:“生白发了?”

陈子轻唉声叹气:“为情所困。”

邢剪丝毫不怪:“就他这落魄样也要谈情,不困他困谁。”

陈子轻不认同地严肃反击:“师傅,话不能这么说,富人也有被情困住的。”

“富人起码能在娘子想换衣裳时,带她去绸缎庄,让她挑自己喜欢的,”邢剪顿住,暴躁道,“我跟你讲这个做什么!”

陈子轻搞不懂他怎么突然发火,莫名其妙。

“师傅,你回去做棺材吧,我在这照顾秀才。”

邢剪硬邦邦地吐出两个字:“不做。”

陈子轻说:“那你捞尸去啊。”

邢剪吊高粗黑的眉毛:“老子就非得忙,不能空闲一下?”

陈子轻无奈:“能能能。”

邢剪的耳根无端一红,有种小徒弟让着他的错觉。

师徒二人在屋外站了片刻,秀才抽抽嗒嗒地幽幽醒来,陈子轻要进去看他,背后短褂被一把扯住,阻止了他的动作。

邢剪面容凶怒:“面巾不带就敢进去,也不怕他把病传给你!”

“不会的。”陈子轻保证道。

哪知秀才退热了,他却浑身发汗,眼眶烧得要炸裂,虚弱地躺下了。

邢剪给他灌药,他喝一小半,漏一大半,边喝边咕噜着挺起胸脯咳嗽,要被呛死的感受直击天灵盖。

“我要大师姐……”陈子轻气若游丝地往床边爬。

邢剪把他提到自己腿上:“男女授受不亲,你让你大师姐给你喂药,像话?”

陈子轻就势枕着他肌肉坚硬的腿:“那我要二师兄。”

邢剪不由分说地掐着小徒弟的下巴,将剩下一点药灌他张开的嘴里,大手拢上他呛红的眼睛跟鼻子,粗鲁地抹了抹:“行了!”

陈子轻还不肯放弃,药碗被“哐”地摔在桌上,他缩了缩湿淋淋沾着药汁的脖子,委屈巴巴可怜死了。

“魏二!你小师弟说他要你!”

陈子轻的脑袋被抱起来,往床上一扔,邢剪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力气多大啊,属牛的吧!他眼冒金星:“不是,我随口一说,师傅,我药都喝完了,用不到二师兄了,诶,师傅……师傅啊!”

邢剪人已经出了屋子。

魏之恕从义庄院墙的大洞外往里探头:“师傅,刚刚你是不是说小师弟要我?”

邢剪把门带上,摩挲指间的潮湿:“要个屁,他胡诌的,你也信。”

魏之恕穿过墙洞走进院里:“我信。”

邢剪眉峰一压:“你小师弟有今天,都是你惯的,没事少惯他。”

魏之恕笑着走到屋前:“我惯了这么多年,师傅都不管,怎么如今却要管了。”

“我能不管吗,他从前什么样,现今什么样!”

魏之恕不解:“什么样?”

邢剪瞪了眼一肚子废话的二徒弟。

屋里传出咳嗽。

师徒同时抬脚,相视一眼,做师傅的并未进去,但他也没让徒弟进屋。

“不就是咳两声,能有什么大不了的。”

邢剪给鸡妈妈似的二徒弟派了个活:“砍柴去。”

魏之恕略微不满地蹙了蹙眉,义庄四周的干柴都让他砍完了,要往外扩展地点,他这一去一回,快也要一个时辰。

“那小师弟……”

邢剪受不了二徒弟的操心命,把他扳过去背对屋门,拍着他的肩膀道:“别婆婆妈妈了,你砍完柴回来,你小师弟还在床上躺着,胳膊腿都在,掉不了一根毛,少不了一块肉。”

陈子轻不知道屋外的情况,他咳了会缓下来,揉揉因为咳嗽发疼的嗓子,被褥里的身子又烫又湿,裤裆都要滴水了。

上个任务一开始就发烧,这个任务也没逃过去。

陈子轻使劲拨了拨小臂最外沿挨着腕骨的黑布条,眯着一只眼凑上去看,里面的皮肉还是紫黑色的,果然退不掉。

屋门被推开了,陈子轻赶紧闭眼装睡。

被子动了动,一条手臂伸了进来,他一哆嗦,并着腿夹紧。

没用。

浸着热汗的湿裤子还是被扒下来,抽出了被窝。

他光溜了。

脑门一绺一绺的湿发里粗暴地插进来手指,粗大指骨蹭着他滚烫的皮肤撩起发丝,在他露出来的胎记上搓搓:“上衣也要师傅给你扒?”

陈子轻睁开烧红的眼眸,白了他一眼。

邢剪怔然片刻,沉沉笑着在小徒弟湿漉漉的头发上揉了一把。

屋内弥漫着药味,混杂淋漓的湿热气息,师傅跟小徒弟你一言我一语。

“那师傅给你扒上衣的时候,别一副良家妇女被强的样子,能把人笑死。”

“……”

“都扒了,我打水进来给你擦擦。”

“擦哪儿啊?”

“你哪儿湿了,就擦哪儿。”

“都湿了。”

“那就都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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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轻高热一天就退了,低热持续了两三天,他味觉恢复了便不喝粥了,要吃肉。

管琼给他烧了一大盆肉,油煸掉了大半,不怎么腻。

陈子轻吃得饱饱的,热切地接走了刷锅洗碗的活,他拿着一捆草茬在锅里刷擦,魏之恕进来了。

“师傅呢?没回来吗?”陈子轻向伙房外瞧。

魏之恕脸一阴,他跟师傅在江上捞了个沉尸,给人送过去了,由于是穷人家,他们一个铜板没收。

那户人家心存感激,塞了他们一袋大豆,一袋白萝卜,就在院里放着。

师傅在吩咐大师姐切多少萝卜做咸菜,他自己先来伙房填饱肚子,小师弟不关心他饿不饿,就问师傅。

魏之恕越想越怄气,正当他装着怨气的瓶口要崩开的时候,耳边冒出少年饱含关心的清亮叫声:“二师兄,你饿了吧。”

瓶子里横冲直撞的怨气平息了下去。

“我给你留了你爱吃的菜。”陈子轻拿开倒扣在饭碗上的空碗,把那碗饭递过去,“你快吃。”

魏之恕默了默,嗤道:“不就是剩饭剩菜。”

“不是啦。”陈子轻说,“这是先盛起来的,没有我跟大师姐的口水。”

口水?魏之恕厉色:“崔昭,你是不是疯了?”

陈子轻两眼迷茫,我怎么就疯了?

魏之恕探究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小师弟什么都不懂,白纸一张,他闭了闭眼:“这话我今后不会再说,我只在此时说一次,你要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要在人面大胆放肆。”

陈子轻心下了然,古人大多保守矜持。

“多谢二师兄的警醒。”陈子轻认真地说道,“我一定谨言慎行。”

魏之恕乏了:“筷子。”

陈子轻用眼神说:你自己拿喽。

魏之恕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现在连给二师兄拿个筷子都不行了,从前在吃饭上面,二师兄是怎么对你的?”

陈子轻反射性地好奇,他怎么对我的?

【你儿时总是要你二师兄喂你吃饭,一勺饭,他吃一半,剩下一半送到你嘴里,你才肯吃下去。】

陈子轻的表情一言难尽,这种信息就不用解锁了,让它封着好了。

“是我不对。”陈子轻把筷子递到魏之恕手上,供奉神像似的,“二师兄,给你筷子。”

魏之恕用筷子在饭菜里挑挑拨拨,吃两口,含糊不清道:“乡里来了个戏班子。”

陈子轻刷锅的动作一停,戏班子终于来了!他把草茬往刷锅水里一丢,跑到魏之恕面前说:“二师兄,我们下午去看戏吧!”

魏之恕凉飕飕道:“看戏不要包银?”

陈子轻的兴奋劲瞬间瘪了,不是电视里那种当街表演,人群随便围观的戏吗?

“戏班子唱的什么戏啊?”

魏之恕把碗端开,免得溅到他唾沫星:“影子讲故事,皮影戏。”

陈子轻眼睛一睁。

魏之恕看他这样就知道来劲了:“我的药钱有了吗,是不是要我给你下最后通知?”

“这个月还没过去呢。”陈子轻匆匆刷好锅,殷勤地去给师傅送饭。

魏之恕在伙房吃着饭菜留意动静,师傅会同意吗?

以往不会,这回吧……

他在筷子上卷了圈酱色粉条,尚未送入口中,一声呼叫就随春风飘进他耳中。

“大师姐,二师兄,师傅下午要带我们去看戏——”

魏之恕端着碗筷去伙房门口,依着门框吃粉条,入眼是小师弟拉着师傅袖子欢笑的画面。

察觉管琼的视线,他轻飘飘地迎上去,微笑着用眼神询问。

“二师弟,你快点吃。”管琼颔首道,“吃完和我一起切萝卜。”

魏之恕唇边的笑意消失无踪,整个义庄他活最多,也怪他自己,以前总把小师弟的活搬过来,搬着搬着就成他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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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轻惦记着皮影戏,出发前不忘去找秀才,想拉上他散散心。

秀才不发热了,却还是病怏怏的,他的躯壳已经从里面开始生出霉点。

为了不让好友失望,秀才答应同行。

戏班子的到来让本就热闹的街市越发喧哗,陈子轻一行五人直奔目的地,他们到那儿的时候,见到的是一个大棚子,很多人堵在棚子入口处。

管事打扮的中年人高举木牌,上面写着“空”字。

棚子里摆着上百个座位,都卖完了,只能明儿再来就是。

那些人不肯走,一个劲地问今儿的其他戏呢,管事的晃晃木牌,意思明了,全部没有空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