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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按照陈私助说的,走向他的办公桌,办公桌背靠的这一面书架墙,是空的。

叶伏秋看向书架,默念:第六排,第三本书后面……

她伸手过去,果然摸到了一个类似按钮开关的东西,按下去的瞬间,电动机械的声音响起,这面墙竟对外缓缓敞开。

明知如此,但她还是惊到了。

踏进去之前,叶伏秋停在门口,犹豫了很久。

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接受里面的东西。

踌躇数十秒,她最终还是走了进去。

暗室没有窗子,只有常年点亮的昏黄灯光,偌大的空间没有任何摆设,只有一面贴满了画像和各种信息的墙。

叶伏秋站在高墙之下,被压迫着,仰视着这些,动摇的目光随情绪一点点发生裂变。

是她的爸爸。

是他。

叶伏秋的眼泪决堤而出。

祁醒提笔的时候已经忘了她爸爸的长相,所以这些画像的五官并不是很相仿,但是。

眼神。

他只画对了眼神。

叶伏秋猛地捂住嘴,任由眼泪雨下,浑身都在发抖。

这样敦厚又透彻的眼神,只有爸爸才有。

陈私助讲述给她的,关于祁醒在山里完整的经历,此刻如雷贯耳般再次响起,在这空荡荡的房间里,回声不断的,疯狂地乱撞着,吵得她头痛欲裂。

【告诉我你的梦里都有什么,这样以后,我就能跟你一起疼。】

过去对祁醒说的话,此刻灵验。

叶伏秋捂着肿胀的太阳穴缓缓蹲下,膝盖磕在地面,喉管剧烈收紧,喘不上气。

祁醒告诉她的不过是皮毛,真正重要,也真正绝望的部分,她从不知晓。

叶伏秋哽咽到最后难以控制地哭出了声音,像失去了语言功能的悲恸病人,各种复杂的情绪在身体里对撞。

她与祁醒的经历共同疼痛。

也无奈可悲于父亲与他,难以磨灭的纠葛。

一侧是火海,一侧是冰川,冰火两重死亡困题向她同时压来。

她找不到出路。

就在这时。

“秋秋。”

叶伏秋心尖一颤,猛地偏头。

对上暗室门口,祁醒的满眼意外。

她通红的眼眶与抽噎的嗓音,瞬间告诉了他所有。

祁醒立刻反应过来,大步走进去,到墙边蛮力地扯掉一张张画像与信息,那些曾经被他认真对待的纸张此刻以一声清脆的撕裂告终。

他略显仓促的背影,彻底击溃了叶伏秋的心底最后一丝不舍。

叶伏秋哭着爬起来,去拦截他的动作:“别撕了,别撕了!”

她眼泪朦胧,抢着他怀里的那些烂纸,心碎得千百片。

祁醒放弃争执,抓住她的手腕,严厉告诫:“叶伏秋,什么都别听,什么都别信。”

他故意的凶劲早已被叶伏秋识破,她簌簌落了泪,抬头看他,嗓音委屈又悲哀:“祁醒……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

“你看看。”叶伏秋撸起他的袖口,让那些被他藏住的新旧伤痕全都公之于众,“你看看!你还要伤害自己到什么时候?!”

祁醒眼神暗深,喉结下压,绷着几欲崩溃的情绪。

“对不起。”叶伏秋在昏黄灯光下滑落的泪珠,像下坠的星星,“我替他跟你说对不起……”

祁醒咬重语气:“叶伏秋!”

“谁让你说这些了!?”

“对不起,我爸爸,他。”指腹感受着他刚刚新生的结痂,那么粗糙,那么脆弱,她每一句话都像浸透了苦水:“他已经成了植物人,他的报应,已经来过了……”

听见她这么形容她最喜欢的父亲,祁醒不忍,把她拉到身前,语气低轻:“别说了,秋秋,别再说。”

“他已经不能站起来弥补你什么了,”叶伏秋恳求他:“你有什么气,有什么恨,就撒在我身上吧,行不行?”

“他随时都可能会走,所以,我替他,行不行。”

祁醒能感知到她想说什么,想做什么,一种洇湿的恐惧袭来,他拉过她来紧紧抱住。

两人在这残酷又瘆人的肖像墙下拥抱,像一个正在坠落却不愿顺遂命运碎掉的瓷器。

他的嗓音也变了味道,很低,尾音有些不稳,贴在她耳畔。

“秋秋,这没什么可纠结的,本来就是我和别人的事儿。”

“一切交给我,忘了这些,好么。”

“我有你,其他的都无所谓了,我什么都可以放下。”祁醒搂着她不肯放松半分,怜惜到卑微:“别离开我。”

“我只要你。”

叶伏秋抚着他瘦了好多的背,淌着无声的泪,小幅度地摇头。

祁醒,别这样。

顺遂你的本心,别再因为我伤害自己了。

“祁醒……”她哽咽着,话语却不曾犹豫,抱着他,却说着推开他的话:“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值得你放下仇恨。”

“不要忘记,不要接受,不要放下……”

“只有你自己,能拯救你自己,不是吗?”

她哭腔再度扩大,想起那些珍贵的回忆,和他的过往,痛恨这又美妙又残忍的宿命。

“不是你教我的吗……恨什么,才能靠什么活下去……”

“祁醒,”叶伏秋剧烈呼吸着,哭得眼睛都快干涸,肝肠寸断:“我想你活下去啊!”

最后一句,犹如翠鸟的悲鸣。

它希望着,那只鹰,终有一日能飞出森林。

不再受困。

祁醒抱着她,扣着她腰肢的手用力到冒出青筋。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红了眼角。

……

不知道睡了多久,叶伏秋哭得太辛苦,都不知道是怎么睡着的。

艰难睁眼的时候,正好望见卧室窗外的月光。

叶伏秋想起什么瞬间从床上弹起来,看了眼时间,晚上十一点半。

她习惯性地去看手表,才发现手表上的心率早就不属于他了。

像垂了耳朵的小动物,叶伏秋顿然心酸。

即使这样,她还是趿拉着拖鞋爬起来,忍着痛哭后的头疼,开门下了楼。

楼下寂静一片,叶伏秋特地跑去厨房,看见里面没有人影空空如也松了口气。

她记得,陈私助说他今晚有可能还要复发,于是提前和他说,自己今晚会在楼下守住一整夜。

虽然陈私助为了保护祁醒特地搬到了附近,但她,还是那个能第一时间控制住祁醒的人。

叶伏秋浑身疲乏,用凉水泼了把脸,回到沙发坐着,就等着。

等了一轮又一轮,时钟时针走了一格又一格,就在她第无数次打瞌睡,马上就要撑不住的时候。

凌晨一点,楼上传出动静。

叶伏秋瞬间立起了浑身汗毛,紧紧盯着楼梯,过了几秒,果然,祁醒出现在那儿。

他穿着睡衣,柔软黑发贴在额前,垂着空洞的丹凤眼一步步下楼来。

叶伏秋站起来去迎他,努力呼唤:“祁醒,祁醒,你看看我。”

“祁醒,别睡了,你在做梦,梦醒了就都好了。”

“那些早就已经是过去了!以后没有人能再伤害你了!”

“祁醒,”叶伏秋哭腔又涌上来,拽着始终往前走的男人:“你是不是真的恨我,你还是恨我爸爸,你其实根本放不下对不对。”

“不然我为什么叫不醒你了。”

他力气太大,哪怕她抱住对方也会被推着走,于是叶伏秋转念一想,转身率先跑进了厨房。

她匆忙进去,把墙上挂着的剪刀,削皮刀,拉开抽屉把所有的刀具都扔进垃圾筐里,努力回想所有尖锐的东西平时厨师都放在哪儿。

这是,癔症中的祁醒后面一步进来。

他持着木楞的视线扫视,没有找到刀具,停在了原地。

然后下一秒,他看向了她。

叶伏秋死死抱住装着刀具的垃圾桶,有点害怕他这样灵魂出窍的神情,一点点后退。

最后退到水池边,她热着双眼恳求他:“你醒醒,好不好,你别吓我……”

祁醒根本就没有把她的存在放在眼里,只是盯准了她怀里的刀具。

下一刻,他伸手过去。

叶伏秋确定自己对他的癔症真的不再有作用,彻底崩溃,扔下垃圾桶,在剧烈的噪音中双手握住他的大手。

不管对方如何挣扎,她都不撒手。

下一瞬,叶伏秋的视线缓缓愣住。

祁醒在月光下的瘦脸苍白脆弱,直直目视前方,一行孤独又决然的湿痕,正从脸颊往下绵延。

时间停止在这一刻。

停止在,她目睹他木滞着落泪的这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