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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浔受伤后,看清他的面容,一时怔住。

周恺见状,急忙将她救下,喝道:“快退。”

说罢横起手中长刀,欲挡下裴椹长枪的当头一击。兵器相接瞬间,周恺只觉双臂巨震,手掌一阵疼痛,虎口竟被震裂。

他心中骇然,抬头再对上裴椹冷寒无情,犹如看着死人的一双双眼眸,心头更是一震。

无怪乎世人都说裴椹乃当世英雄、北地战神,果然英勇无双!

心知自己不敌此人,尤其对方身后还有五万兵马没出,他当机立断,一记挡退对方,紧接着扯紧缰绳,喝令:“退,快退!”

说罢驾马掩护众人先走。

裴椹见他败退,也不去追,手中银枪一转,唇边浮起一丝冷笑:“回去转告你们少将军,少玩这些小打小闹的把戏,直接领兵来战,裴某等他!”

说罢,他策马回军,长枪背在身后,一身深黑甲衣,气势凛冽,犹如地狱走出的杀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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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军营寨中,伊浔下马后,不顾伤势,捂着右肩就去寻李禅秀。

李禅秀正在整军,知道是裴椹亲至,他格外重视。担心自己不是对手,特意将李玹的心腹将领——阎啸鸣也请来。

此外,作为主帅和指挥,他不需在最前线冲锋。但他清楚自己身体不好、武功不行,为免意外,同时又带上了李玹特意安排给他的护卫——虞兴凡。

一切准备妥当,他身穿银甲绛袍,腰佩长剑,身姿秀越,神情微凛,翻身上马道:“诸将随我出发。”

话音刚落,身后忽然远远传来一声清越女声:“少将军!”

李禅秀回头,逆光看见捂着右肩,焦急赶来的伊浔。

他蹙了蹙眉,想起士兵之前禀报说伊浔受伤了,不由温声道:“伊浔,你先去包扎伤口,此战不必上场。”

说罢修长双腿一夹马腹,驾马先行。

伊浔神情顿时更急,可想再喊住他,已经来不及了。

周恺正好过来,见她面露焦色,也道:“伊浔,你就听小殿下的,先去包扎伤口。放心,我等会儿换匹马,也跟过去护着小殿下就是。”

伊浔:“……”不是这么回事。

可想到李禅秀之前叮嘱,不能让他和裴二的事被别人知道,她又不好让周恺帮忙带话。

而且就算带话,等周恺赶到,小殿下恐怕已经见到裴椹了。

……

西山坡,李禅秀率三万军亲至。

义军在打下宁城、府城、安兴县后,招纳俘虏,再次壮大,光府城就驻守七万军。

但这七万军自然不能都让他带出来,何况其中还有一部分是蔡澍的心腹。能带出三万,已经算多了。

以这三万兵力和敌人的五万兵马正面对战,显然胜的可能性不高,尤其对面还是裴椹亲自领兵。

但李禅秀的目的本就不是打赢裴椹,而是消耗对方。

裴椹大军长途奔袭而来,粮草要靠后方供应。但为防止他养兵自重,皇帝定然不会给他超过十万兵马的粮草。他的兵,是打一点,少一点。

而李禅秀依靠府城、宁城、安兴县,粮草供应充足,可以“敌疲我打,敌退我追,敌驻我扰”——能打赢对方,他就打;打不赢,他就立刻率兵回府城,任裴椹大军怎么叫都不应;而裴椹大军一旦后退,他就可以再出兵打。

如此一来,他根本不需真正打赢对方,只要让对方大军疲乏,就能将其败退。

本来李禅秀完全可以坐镇大后方,将具体该怎么打的命令,及时传给下面将领就行。

但今天不一样,今天……裴椹亲自来了。

李禅秀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神情也不自觉紧绷。

即将见到梦中那位和他通过许多次信,却一直无缘得见的裴椹裴将军,他心跳控制不住有些加快,秀丽的面容也有几分紧张。

梦中的他,曾无数次想象这位曾给予他诸多帮助的前辈、友人的真正模样,甚至从对方书信的言辞口吻推测,对方一定是个温和有礼、风度翩翩的儒将,就如同陆骘,还有他父亲那样。

可是从没见过,他不知自己想的是否准确。

他心中难免期盼,目光越过前方的骑兵,试图看向敌军阵营。

然而目力有限,并不能看不清。

这时,阎啸鸣驾马过来道:“殿下,两边大军已经对峙,是否击鼓进攻?”

“等一下。”李禅秀抬手制止,想了想道,“传话给对面,进攻前,我希望双方主帅能在阵前见一面。”

“这……”阎啸鸣闻言为难,显然担心他的安全。

李禅秀却道:“裴椹非是会偷袭之人,方才他与伊浔、周统领那战,我已经听说了,他打败伊浔和周统领后,并未追击,而是让周统领传话,让我亲自领兵来战。既如此,我想亲自见见他。”

阎啸鸣闻言,觉得也无不可,自己安排人护好小殿下周全就行。

于是转身命人去传话。

对面军中——

杨元羿接到传话,也立刻去告诉裴椹。

裴椹方战罢回军,神情凛冽,如同一柄锋刃锐利,饮了血的剑。方才在敌军阵中那一番冲杀,他与其说是打仗,不如说是宣泄。

此刻听闻对面传话,他冷笑一声,道:“那就阵前一见。”

叛军中的那位少将军还算有几分本事,阵前一见,算是他给对方的敬意。

至于之后——

裴椹目光凛了凛——他今天就要这三万敌军都葬身西山坡,而后大军直抵府城,三日内夺回府城!

什么养寇自重,壮大自身,拉锯态势……不可能再有了。他改变主意,迅速平定西南叛军,大军即刻回雍、并二州。

裴椹面无表情,驾马走出军阵时,下意识抬手按了按右胸口。

那里放着一个荷包,荷包中装着一串普通平凡的佛珠,和两缕系在一起的青丝乌发。

装青丝的荷包,是之前换衣时,忽然从身上掉出的——洞房花烛夜,结发成夫妻。

此时此刻,往昔的相处仍历历在目,妻子含笑的神情,为他敷药时皱眉的神情,被他轻吻时,呆怔可爱的神情,分别时依依不舍的神情……

裴椹闭目,握成拳的手紧紧按在心口。哪怕在战场上试图用最激烈的拼杀忘记痛苦,可那个位置仍疼得仿佛被千万根针刺扎。

他深吸一口气,齿关咬着颊边软肉,忍下那绵绵密密,一阵阵的疼。

战场上,山风簌簌。

远处山林忽然惊飞一群鸟雀。

站着近十万兵马的西山坡一片安静,随着两军士兵如同被分开的海水般,从中间让出一条道路。

两军主帅骑着马,也缓缓从军中走出。

李禅秀身旁跟着阎啸鸣、虞兴凡,以及后赶来的周恺,和其他数名亲兵。

他紧紧握着缰绳,越是紧张,表面反而越镇定。他目光清越,直直望向前方,想第一时间看到对面主帅的样子。

对面军前,裴椹目光冷凝,犹如从铁与血中走出的煞神,同样望向叛军中走出的主帅。

见那道马上清瘦的身影被身旁几人不着痕迹地紧密保护着,他面色轻哂。没想到这个有几分本事的敌军主帅,竟是个怕死的。

莫非以为他会行卑鄙之事,在阵前偷袭不成?未免将他瞧扁了,他若想杀对方,何须偷——

忽然,随着距离越近,他看清对方的身影和面容,霎时僵住,整个人怔愣。

对面,李禅秀骑马走近,看清裴椹的样貌后,同样怔住,清丽双眸满是不敢相信。

他一路都在想,裴椹究竟会是什么模样,越接近,就越是紧张好奇。

然而此刻,看清对方模样,他却陷入一阵僵硬的沉默——

若是他没看错,如果他没看错,对面那个一身黑铁甲衣,坐骑骏马,面冷如霜的敌军主帅,好像是……应当是……他那说要去贩皮子补贴家用的夫君,裴二?

可裴二如何会在并州军中?还成了主帅?难道他就是……裴椹?!

李禅秀整个人都怔住了,久久不能回神。

对面,看到从叛军阵中走出,一身绛衣银甲,骑在马上仍身姿如玉、神清骨秀的叛军主帅,裴椹同样僵硬着沉默,仿佛神魂忽然被什么击中,目光怔怔凝望。

若是没看错,如果没看错,对面那个人,对面那个骑在马上的叛军主帅,好像是……应该是……是他那柔弱漂亮,说要回娘家借钱米,却不幸跌落山崖,已经不在人世的……妻子?

风卷落叶,草木摇动。远处传来几声寒鸦嘶鸣。

两人神情都一片怔然和凝滞,本就寂静的西山坡愈发一阵死寂。

两军阵前,见自己这方的主帅忽然和敌军主帅痴痴……或许不该这么形容,但两人凝望的时间,确实有点久了。

一些摸不清状况的士兵开始互相对视,疑惑不解。

跟随裴椹一同到阵前的杨元羿同样瞪大眼,满目震惊,这这……这敌军主帅不就是——

虽然对方穿了男装,但他应当没有认错,这人长得跟裴椹的妻子分明一模一样!

他不由惊愕,转头看向裴椹。

裴椹僵滞许久,回过神后,忽然眼睛通红,策马急奔过去,仿佛要急切证明什么。

阎啸鸣骤惊,见他手持长枪,忽然驾马奔来,“杀红眼”的一双眼睛更死死盯着李禅秀,忙驾马挡在前,急声道:“快,保护小殿下!”

瞬间,虞兴凡、周恺,以及其他护卫纷纷挡到李禅秀身前,护着他要后退,阎啸鸣直接上前要与裴椹缠斗。

“等等。”李禅秀也被这个变故惊住,但望向双目泛红的裴椹,还是迟疑开口。

裴椹见有人挡在自己身前,“沈秀”又被护送着急退,眼睛不由愈红,声如寒冰,难掩杀意:“让开!”

说罢长枪一扫,直接击退阎啸鸣、周恺等人,策马再次直奔李禅秀。

李禅秀对上他泛红双眸,也一时被镇住。

身边护卫接连被对方用枪挑开,就在他不知对方来意,犹豫要不要拔剑抵挡时,忽然,一杆长矛斜刺而来,挡在他和裴椹之间,拦住正逼近的裴椹。

裴椹难掩怒容,但面前长矛杆身一转,将他逼得往后一仰。

随即来人驾马赶至,将李禅秀挡在身后。

李禅秀惊愕看向来人,脱口道:“陆骘?”

裴椹坐稳马,看清来人,同样意外,语气森寒:“陆骘?!”

陆骘神情严肃,转头对李禅秀道:“殿下,你先退,这里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