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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别院长,她再一次踏足后院,探望漠北王的老母亲。

经过护心池,恰好看到离霜将双臂探入池子,一手揽背,一手勾膝,将虚弱的韩峥从池中抱出来,大步流星送入厢房更换湿衣。

他紧闭着眼睛,脑袋轻倚在女武士坚硬的身板上。

颜乔乔脑海中难免浮起一句诗:侍儿扶起娇无力。

她移走视线,进入东厢。

老夫人身上是有修为的,此刻正盘膝坐在榻上入定。巨熊般的林霄垂着一对猿臂,屏息凝神侍立在一旁。

锅中温着煮熟的血旺毛肚,添一把火就能用。

林霄抬头见着颜乔乔,双眸微亮,拱手拜托房中的医师照顾老母,然后请颜乔乔出了门,走到长廊深处。

“昨夜几位回春圣手讨论出了一个办法——若是能将分散在全身的细微邪血尽数收敛于心室,再以银针刺穴,迫压心脉骤然放血,便有可能令邪血排出。”

颜乔乔不禁感到有些奇怪。她只是介绍了青州美食毛血旺而已,漠北王见着她,怎就像看到救命灵丹似的,还同她详细说起了治疗之术。

不等她发问,这粗犷汉子已抱拳揖了下去:“院长告诉我说,你的道意正是世间罕见的收与藏,收敛邪血的关键,便在你的身上。实不相瞒,虽然阿母不说,但照着她的进食数量推算,再这么下去,至多一月,压制血邪需要的血食便能将她活活撑死,时间已不多啦。”

颜乔乔心头微惊,点了点头:“如此,我需要尽快掌握灵气外放的技巧。”

林霄再度长揖到底:“拜托了!”

颜乔乔记得,前世林母是在前往京陵中途不幸血邪发作身亡。

今生殿下及时派人提醒这对母子,倒是暂时保住了性命。

这般想着,颜乔乔装作不经意地提道:“老夫人发现血食能够抑制邪血,也算是幸事。”

林霄赶紧朝着北面拱了拱手:“多亏了少皇殿下及时点醒!那时阿母说胸中血气翻涌,连连作呕,唯独吃了一次半生不熟的烤兔子才稍稍缓解。我还劝阿母忍着些,别吃那恶心玩意,免得病情加重——幸好收到殿下的消息,知道是染上血邪,才放手让阿母用血食压制。”

颜乔乔道:“臣民有难,殿下亦是食不甘味、夜不能寐。”

林霄热泪盈眶:“确是如此啊。”

“得君如此,臣复何求。”颜乔乔感慨地问道,“那么,倘若国都有难,各地诸侯是不是该极力驰援?”

林霄被她问得一头雾水,纳闷回道:“那必须啊,拼上全部身家也要保京陵固若金汤。这已不单是忠诚的问题,更关乎身家性命——南山王不曾同你们兄妹讲过么,四千年前圣人飞升之际,诸王皆受过圣训,世世代代,必须全力拱卫天家。除非主君失德,否则叛者必遭天诛。”

这是流传千年的常识,颜乔乔自然知道。

然而前世群雄背叛时,那位飞升四千载的公良先祖并没有降下任何惩罚。

如今想想,韩峥也当真是胆大包天。

与诸王相比,他继承王位的时间最短,资历也最浅。最终他能登上帝君之位,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因为旁人都在观望,不敢上前,生怕坐在那位置上要遭雷劈。

韩峥正是趁着众王迟疑之时果断上位,再以雷霆手段镇住各方。

在位七年,没见金殿顶上落过雷。

颜乔乔不得不深想更多。

为什么会这样?

是因为仙神终有一日也要陨落于世外,还是因为祂早已不再庇护故国,又或是……天家失德?

她的心脏猛然错跳了几拍,眼前不自觉地浮起了临终所见那一幕。

少皇从烈焰中来,身负黑气,踏着血与火。

邪道修罗。

此地分明空旷开阔,颜乔乔却感觉一阵窒息。

喜欢诸侯女怎就是失德呢?这仁君道意,未免也太不讲道理。

念头转至此处,不禁心神一滞,面颊浮起难言的燥热——前世她与殿下并无交集,只凭弹琴一事便认定人家对她情根深种以致走火入魔……多大脸?

这般想着,颜乔乔抬手扶额,心绪复杂无比。

“那……阿母的事情,就拜托了?”林霄见她忽然神色变幻,不禁有些胆战心惊。

颜乔乔回了回神,心中暗想:前世没有老夫人,林霄最终走上了最坏的道路。倘若救回老夫人,兴许会是一个重要转机。

于是她正色道:“我一定尽力而为。”

闻言,林霄立刻长揖到底:“有任何需要,但请直言!”

正说着话,遥见西面厢房开了门,离霜推着木轮椅,将韩峥送到长廊上晒太阳。

在离霜返身回屋替他取盖膝的毯子时,轮椅不知怎么滑下廊阶,翻倒在院中。

韩峥摔了个脸朝下,轮椅压着他的身子,他抬起独臂推它,推到一半脱了力,实木整个砸在身上,结结实实一声响。他硬硬咬着牙,没发出哼声。

虽然隔得远,仍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尴尬——他自然看到了一池之隔的林霄与颜乔乔,出于自尊,他不肯出声喊离霜,只想自己爬起来。

漠北王啧声一叹,几步掠过去,像拎小鸡崽一样,一手拎起轮椅,另一手拎起韩峥,将他端端正正摁回椅子上。

颜乔乔若继续站在原地便显得有些刻意。她走上前去,停在礼貌疏离的位置。

韩峥向林霄道过谢,垂下头,掸掉身上的泥土,扯平褶皱。

“流年不利。”他道,“越想在某人面前装得有风度些,越是老叫她见着最狼狈的模样。”

他慢吞吞抬起眼睛,望着天,垮着肩,装模作样叹了一口老长老长的气。

“唉……是吧颜师妹?”

只见他额头两边各粘了一根细细的枯草,他并未察觉,叹气的时候两根草须一抖一抖,活像个大蟑螂。

颜乔乔看着这面条似的人,忽然与前世那个变态有了些许共鸣——眼前这个人啊,果然还是伤着、残着、死着,看上去更讨喜一些。

她礼貌地点点头:“其实也还好,也就是像个蟑……金蝉。”

韩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