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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珏攥了攥手,心道他并无不可给夫人看之处,便又重复回答一次:“好。”

“二爷真好。”纪明遥声音更小。

说这些话,其实她也不是完全坦荡。

但她真的想看嘛。

已经达成目的,纪明遥赶紧转移话题,又问匾额:“这是二爷的字?”

这匾与“凝曦堂”三个字看上去是同一人所写,只是“静堂”两个字还稍有清秀软嫩稚气,“凝曦堂”三字的笔迹却更刚劲、质朴、有力,意态也添了许多潇洒自由。

“是。”崔珏回答。

“二爷十几岁时写的?”纪明遥又问。

“十二岁所写。”崔珏都照实回答。

“怪不得。”纪明遥心道果然如此。

崔珏也想到了夫人正房门前的匾额。

扶夫人坐下,他终究解释说:“大哥定要我亲手写一个匾给夫人,我便想了这三个字。夫人若不喜欢,换下便是。”

“可我喜欢啊。”纪明遥笑。

虽然不是他主动给她写的,但她的确喜欢这个匾,既喜欢字迹,也喜欢这三个字的含义。

因她没有压低声音,这句话便清晰地传到了屋内服侍人的耳中。

两个小厮的腰瞬间弯得更低了。

扫他们一眼,崔珏命:“出去吧。”

自家二爷一如平常冷淡的声音一响,两个小厮如蒙大赦,赶紧退出。

崔珏也不再看夫人微红的脸,只把目光放在她简单了许多的发髻上,问:“先用饭罢。”

“嗯。”纪明遥答应。

先吃饱饭,再说正事。

午饭是六菜两汤,他们两人的分例。纪明遥依旧是将每道菜都尝一口,好吃就多吃些,不好吃就下一道。

但有一道汤里的油豆腐放了苦瓜,她实在不爱吃,咬出味道就皱眉。

苦瓜涤热、明目、清心,正值夏天,吃些对身体好。

如此这般说服着自己,纪明遥闭上眼睛张嘴,准备继续吃完。

但她听见了一声轻咳。

刑期暂缓!

纪明遥赶紧看向崔珏。

夫人已经注意到他,崔珏只能收起心中因冲动产生的后悔。

但他不好与夫人对视,只看着自己面前。

“夫人不爱吃,不必勉强。若怕浪费,给我便是。”

崔珏镇定地说完。

纪明遥看看勺子里只咬了一口的苦瓜粉丝肉馅油豆腐,又看看自己新婚的丈夫。

……亲都亲了,做都做了,还怕什么?

又是他主动提的!!

她一手端着碗,一手端着勺子,慢慢把油豆腐挪了过去。

崔珏抬起碗接。

纪明遥倾斜勺柄,油豆腐便轻快地滚入了崔珏碗中。

她回到原位,继续低头吃饭。

快吃完时,她悄悄瞥了一眼崔珏的碗,已经不见那个油豆腐的影子了。

丫鬟们收拾桌子,交给外面的小厮。

崔珏便请夫人到东侧坐,将一匣账册拿给夫人。

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纪明遥认真看下去。

她看得很快,一遍就大致记住了库房中还有多少崔珏的家具摆设古董字画等物。

再加上他的田产、房舍、铺面、真金现银,这是一笔不输甚至可能略有超过安国公府现有财富的庞大财产。

纪明遥认为她可以管清楚这些财产,可难免会花不少时间精力。

而且,一但正式接手,便不好再反悔。

但不管与谁成婚,只要活得够长,都少不了自己当家做主这一步。崔瑜和嫂子也不可能替他们管一辈子,迟早要分清楚的。且万事有利也有弊。现在接手其实比将来再接更省事——毕竟到现在只代管了十年出头,旧账还算好查清,可再过上十年八年,查账的工作量可就不止翻倍了。

是现在就接过来,两三年后顺手了便省心很多,但会多上好几年班;还是先享受五年十年清净日子,到时候再负担满满地上班?

对这辈子的纪明遥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很好做出的决定。

她放下账册,先问崔珏:“二爷是想我接手,还是觉得嫂子管着更妥当?”

这是崔珏的财产,自然该先看他自己的想法。

从夫人的神色里,崔珏看不出她是想接还是不想。

他便照实说:“只看夫人的意思便是。”

夫人还小,或许对接过家事尚有顾虑。若夫人愿意由嫂子管束,他自是也无妨。

事关重大,纪明遥再次向崔珏确认:“不论我接不接,二爷都是真心愿意的?”

崔珏便也再次照实回答:“是,请夫人只管自己的意愿,不必顾及我。”

纪明遥陷入沉思。

只从她自己的角度,接与不接都有为难。那,若从崔珏的角度看呢?

他已是在朝六品官员,并非单纯依附兄嫂的幼弟,少不了与他人往来,只这一项的支出和入账就不会少。对他来说,是让自己妻子备礼更方便,还是一直求着嫂子办更方便?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更别说自己当家、亲手管着财产还有多少方便之处:比如她可以直接吩咐他们二房的厨子,以后不许不经回禀就做任何苦瓜馅的东西!!

崔珏若真的爱吃,可以单独给他做一道。

那就不用再纠结了。

即便只是新婚,互相除了身体都还不熟悉——其实连身体都不算多熟,但崔珏至少现在对她好、信任她,连如此庞大的一笔财产都如数对她说明,毫无隐瞒,她当然也要多替他着想。

纪明遥分门别类把账册装回匣子里,准备有空再细看,一边笑和崔珏说:“那等午睡起来,咱们再去正院,说把家业接回来,以后不再麻烦嫂子了?”

夫人做出了决定,眉眼舒展,浑身都显得轻松,崔珏却替她先感到了些许重担。

但已有话在先,他并非出尔反尔、反复无信之人,便不多言,只说:“好。”

若夫人负担不住,他来接管就是。这些年麻烦嫂子之处也的确已经太多。

他便站起身,及地一揖,诚恳说:“还请夫人替我相谢大嫂,今后,也都辛苦夫人了。”

“只要让我睡够、歇好,辛苦些倒也好说。”

纪明遥本想扶他起来,但话才说完,她先打了个哈欠。

上午是补的昨天晚上的觉,现在该睡午觉了。

她便直接下榻,挽住崔珏的手臂,笑问:“二爷和我回去午睡吗?”

崔珏还没从夫人与众不同的回答中回神。

若是旁人,包括他自己,定会说些“何谈辛苦”之类的客气话。但夫人这样毫不客气的回复,却竟让他心里更——

更熨帖、更安定。

崔珏反握住夫人的手。

他笑了一笑,说:“好。”

……

理国公府。

一中午没睡,何夫人终于把丈夫给盼了回来。

理国伯今日在外吃酒,一身的酒气,也有了五六分醉意。

他还算稳当地洗了手,脱下外袍,灌下一碗解酒汤,便看向又是兴奋、又是着急的夫人:“家里有什么大事,怎么这么急着催?”

是从阳又不服明达的管了?

——他就该再狠狠教训这小子一顿!

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娶了这样知书达礼又贤惠大度的媳妇,还有什么不足的?满京里多少人想娶都娶不上!

“是有一件大事、好事想和老爷商量!”

何夫人赶紧坐在丈夫身边,把已在心里念叨了两三个时辰的话说给他:“上午媳妇过来,和我说从阳已经十八了,又已成婚,行走在外倒还没个能提的身份,只是白身不好看。不如给他先捐个官,将来若有实缺,说不定他已经有了能为,就好顶上了!”

“给他捐官……”念了两遍,理国伯嗤笑道,“就他那个只爱和丫头厮混的样,我就给他捐了,他穿上官皮,也不像个人!还等他有能为?”

他说:“我不如等天上下金饼,砸他一屋子,让他醉生梦死去!”

何夫人不爱听丈夫这么说儿子,可她也没好话能驳回。

从阳是喜欢缠着李姨娘,不爱进媳妇的屋子。可那也不能全赖从阳啊!媳妇的模样虽然比不得纪二姑娘——现在是纪二姑奶奶了,却比李姨娘好了不少,还有老太太天天劝和着,盼着求着他们和好恩爱,就这样还勾不住丈夫的心,也只能说她自己没本事。

不过,这话不能和丈夫提一个字,不然这人一定要翻脸。

何夫人就只能忍了这口气,说:“再不像个人,那也是你亲儿子!”又说:“还是媳妇特特过来提的话,老爷再不喜欢,也请好好想想吧!”

比起扶不上墙的儿子,理国伯原本就更喜欢亲外甥女。

夫人又眼看着真生气了。

他酒醒了两分,便真思量了半日,说:“捐就捐吧。”

“捐个百户千户容易,”理国伯在心里算着这事去找谁办,“再去运作运作,也好给明达求个诰命。”

说到此处,他不禁掉泪又叹气:“好好的孩子,嫁到咱们家,真是委屈了。有个身份,她在外面见人也容易些。”

不然,真怕人家笑话她。

何夫人在旁听完,一句都不言语。

丈夫答应了她的话,她却高兴不起来。

连她的诰命,那都是老太爷去了之后,老爷承爵才有的!老太爷在的时候,老爷就一直是白身,出入只称“理国公府大爷”,那时也没人想过给她运作运作,先求个诰命、有个身份、在外见人好看,也没有太婆婆成日劝老爷和她好。怎么一到媳妇身上,全都有了?

听老爷这声气儿,从阳能捐官,还是托了媳妇的福?

媳妇是安国公的长女,金尊玉贵,她难道不是侯门小姐?

她就该熬上几十年还没彻底出头,又被媳妇压了一头?

何夫人不能把心里这股邪火发给丈夫,只能又回头想儿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