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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孟安然只能点头,“是。”

崔瑜上前两步,扶住妻子的肩头安抚她,笑问弟妹与兄弟:“已经这个时辰了,不如你们就在这吃饭吧,省得回去折腾。”

他该再敬弟妹三杯才是。

纪明遥不好拒绝,崔珏却已道:“明早出门,今晚事情不少,我们回去用饭方便些。”

“也是。”崔瑜忙道,“你婚假难得,也该带弟妹出去散散!”

他暂且也不敢对阿珏使什么眼色了,只郑重与妻子一起,送他和弟妹至屋外。

纪明遥请他二人止步。

看小夫妻两个牵着手出了院子,转过弯去看不见了,孟安然突然又想到:“原来我问完之后,阿珏隔着茶几也要握弟妹的手,并不是……在学咱们,那是怕弟妹伤心在哄她!”

小叔子不好和她做嫂子的对着争执,所以,是等大爷对弟妹开口之后,阿珏才站起来指出他们的错误。

在这之前,她和大爷在做什么?

——他们还谁都没反应过来,在取笑他们小夫妻呢!

她心里发急又更惭愧,气得踩了丈夫一脚:“你还让我一起看,笑话他们!这算什么!”

崔瑜吃痛却不敢再叫。

他自己也又懊恼起来,连声叹气说:“真是不该!真是不该!”

夫妻二人各自懊悔了有一会。

崔瑜嘱托夫人:“想个法子问问弟妹姨娘的忌辰是哪天,以后那日若无大事,都别让家里太热闹了。”

孟安然忙答应:“这是应该的!”

……

回房路上,崔珏几次想要开口,都未能成。

在大哥与嫂子面前,夫人眼眶红得让他心惊,都一直未曾掉一滴泪。

出来之后,夫人看晴朗的碧空、看丝丝缕缕不知将去往何处的云、看振翅飞鸟、看被风卷起的落叶,不曾掉泪,也不曾向他多看一眼。

他其实不知自己所做是否完全正确。

但他不想,今后家里人还会无知无觉地在夫人面前贬损“庶”“妾”。

他只是在让夫人得到应有的尊重。

又快到他们自己的院子了。

崔珏想起成婚第二日,也是他与夫人从兄嫂处回来,也是走的同样的路,只不过那次他们在正院留用晚饭,回来时已经入夜。

也是他有话想对夫人说,却一直等到夫人主动让他换一面牵手,他才一起和夫人开了口。

这次要与上次一样吗。

崔珏停下脚步,顺势将夫人带入自己怀里。

他的力道很轻,手却很稳,没让纪明遥撞疼任何一处。

可纪明遥摸摸鼻子,却发现自己忍不住眼泪了。

可恶啊!!

就差几步路了,起码让她忍到回屋吧!

她真的快憋回去了来着!

纪明遥双手紧紧揪住崔珏胸口衣襟,把眼泪都擦在他衣服上。

崔珏将她越抱越紧。

直到他胸前衣襟尽湿,再无可以擦泪之处,纪明遥才一抽一抽地松开他。

她也并不抬头,只哽咽着说:“二爷先去洗澡吧。”

湿衣服,穿着多不舒服。

成婚之前,崔珏从未有过笨嘴拙舌之时。

成婚之后,这已不知是他第几次恨自己嘴笨。

“一起洗吧。”他尝试着说。

可他话尚未完,眨眼间夫人就抬起了头,满面通红瞪着他看。

“我是说——”崔珏急忙解释,“既有两处浴室,不如、不如一人一处——”

纪明遥又慌忙低下头。

崔珏怕夫人还在误会,也顾不得还在院中了,忙低头捧夫人的脸,想看着她再加以解释。

但夫人躲了他一会,却忽然靠在他手臂上,“扑哧”一声笑了。

崔珏霎时看到天光都更晴了。

“那就——”纪明遥笑看向他,“一起洗?”

崔珏怔了怔,喉结微动。

“我去西边!”纪明遥说完就跑!

啊啊啊真刺激!!!

……

纪明遥一边洗澡,一边由青霜和白鹭往她脸上滚鸡蛋。

“姑娘哭得太厉害了,”青霜叹道,“只怕一时半会这红肿消不全。”

姑娘显然不想说,所以她们都没敢问姑娘是为什么哭,只猜测着大约不是姑爷惹的。

“又不见外人,差不多就行了,你们不用太费事。”纪明遥说。

“虽然不见外人,可眼睛肿着,姑娘也不舒服呀。”青霜坚持。

她换了一个鸡蛋,又细细地把姑娘眼周和两颊按过一遍。

“我人都要泡肿了!”纪明遥抱怨,“我还饿了,快放我去吃饭!”

“那睡前再来一次吧?”青霜笑问。

“行!”纪明遥答应。

她头发随便一挽,穿着裹胸罗裙和褙子就去吃饭。

今日是春涧和白鹭服侍用饭,青霜与花影先去下房吃晚饭。

她四人在姑娘身边本是单独的分例。但姑娘成婚那天晚上,她们就说先不要这里厨房给她们单独送菜,她们先和崔家的人一起吃几个月饭,等大家熟悉起来,姑娘也在崔家过稳当了,到时再看怎么办。

况且,再没有比一起吃饭时说闲话更方便打听消息的了。

今天更不例外。她二人吃饭在其次,主要在隐晦打听大房的动静。

但一顿饭下来,竟没人知道大房那边现在是怎么样。

青霜倒并不着急。

吃完饭,她和花影到自己屋里,私下商量:“毕竟是饭前两三刻钟的事,有话也没那么快。”

花影一向话少,此时也不免担心:“若真是大房给了姑娘委屈受,可怎么办呢?”

“我也不知道。”青霜实话叹道。

她感叹:“除非可厌至极的人,不然姑娘心里总是只记得别人的好处,也什么都是顺其自然,有了就有,没有也不强求。有时咱们替姑娘不平,姑娘却还劝咱们别在意。何况姑娘心里还记着大奶奶帮忙收拾院子、备软轿、拨使唤的人这些事的情分,只怕就算是那边的错处,一次两次,姑娘也不会真和那边生分了。咱们就且先看着吧。”

“到底真是好人还是藏着坏心,总不可能装一辈子。”她说。

“也是。”花影点头。

“咱们快回去替春涧她们吧。”青霜拍了拍身上,下床要去开门。

“等等——”花影却拽住她,“我还有一句话。”

“什么?”青霜忙回头。

“姑娘晨起那件事,我觉得你做得很对、很对!”花影说,“姑娘护着大奶奶,就得让二爷知道。我虽没胆色,不敢做和你一样的事,可若姑娘要为这事罚你,我替你求情!”

青霜愣了一会,笑道:“好姐姐,多谢你!可姑娘要罚就罚,你别替我求。”

“为什么?”花影忙问。

“我是违了姑娘的意思办的事,虽然是为姑娘好,也是我错了。若姐姐再替我求情,不成了我们一起辖制姑娘了吗?”青霜笑道。

想清她话里的意思,花影不禁说:“你都是从哪懂得的这些大道理?”

“都是跟着姑娘边想边学的。”

青霜笑着推开门。

夕阳正好,晚霞如火,将院中染上一层亮丽的薄红。从月洞门里,她看到姑娘已经用过了晚饭,正在廊下倚着姑爷坐着,两位一个低眸垂首,清气乾乾,一个眼含流光,笑靥如花,真是好一对神仙眷侣。

她便只和花影远远替下春涧白鹭,并不上前服侍。

花影仍小声问她:“你既不愿意违拗姑娘,为什么又敢做呢?”

青霜默然片刻,才说:“因为我实在替姑娘委屈。”

“大姑娘的回门礼和乐融融,”她轻声说,“只有姑娘一个躲在屋里,快一天没见人,后来还因不爱听三姑娘说大姑娘的不好,又得罪了人。要我说,就该让大姑娘和三姑娘狗咬狗去,管三姑娘说什么,姑娘不爱听就当耳旁风,只当看热闹罢了,多管什么呢?”

她一字一句,着实为姑娘担忧着:“三姑娘虽然不受太太喜欢,但到底是老爷最心疼的女儿,很快也会嫁人。国公爷的女儿,不可能嫁到很不足的人家,人成婚后的际遇也谁都说不准。三姑娘最是气量狭小,必然将和姑娘的每一次冲突都记在心上。若有朝一日,她夫家飞黄腾达了,报复起姑娘,姑娘竟是为大姑娘多受了一累。”

“可姑娘的回门大礼却从下了车、还没进大门开始,就被大姑娘毁了个彻底!”她不平,“姑娘还是为了这里大奶奶才真正和大姑娘发作,却直到回来也没得着大姑娘一句当面赔礼!”

“姑娘处处顾着太太,太太倒也还是心疼姑娘,”青霜说得越来越慢,也越来越坚定,“可拿东西赏就替了大姑娘的赔礼,又算什么意思?”

“青霜!”花影吃惊!

“姐姐,”青霜叹问,“我到姑娘身边才过五年,已经见了许多回,每次大姑娘着实过分的时候,太太总会明里暗里多补偿姑娘些东西。姐姐和春涧姐姐是姑娘的从小的伴读,应该见得比我更多吧?”

“是有许多次,差不多每年都有三五次。”花影只能说,“可姑娘到底不是太太亲生的。太太待姑娘已经着实没得说了。”

“我知道太太好,”青霜并不否认,“没有太太,就没有姑娘的今天,也没有咱们的今天。太太也有许多为难,这些年都不容易。”

“但姐姐想过没有?”她问,“姑娘现在不是安国公府的二姑娘了,姑娘是崔家二奶奶,出门在外也是崔家的颜面,太太却还按从前的行事赔补姑娘,在崔家人眼里,不也是糊弄崔家吗?若不开始就叫姑爷知道姑娘的委屈无奈和好心,以后万一还有这样的事,姑爷只对安国府不满还好,别对姑娘也有了心结,那才是姑娘两头受委屈冤枉。”

站在余热未消的夏日傍晚庭院中,花影出了一身冷汗。

“这话你可一定得找机会和姑娘说明白!”她抓住青霜的胳膊,“姑娘念着太太的大恩,未必愿意想这么深,你可一定要说啊!”

“我会说,姐姐放心。”青霜也坚定了决心。

……

“我姨娘是仁圣九年五月二十八日,戌初,被人推下阁楼的。那时天比现在黑得更晚些,戌初也还没全暗下来,所以我看见了是谁。”

太阳西斜隐去,天光暗下来了。夜色宁静,纪明遥平静地说起往事:“她当时怀胎六个月,从两层楼梯上滚下来,孩子先保不下。接着就是血崩了,灌药、施针什么法子都用过,怎么也止不住。但她放心不下我,挣扎求活了快三天,直到五月三十日清晨,才咽下最后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