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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快坐好吧。”崔珏一笑,轻轻推她进去,替她拉下窗扇。

桑叶驾车,青霜与天冬在车内服侍,其余随从或骑马、或坐车、或走路,一行二三十人来到安国公府西偏门前。

二姑奶奶回来了,守门的忙进去报信。

纪明遥慢吞吞下车,带着青霜、白鹭、天冬、石燕四个人随身侍候,另外四个婆子跟随在后,缓步走向正院。

虽然打起来的可能性非常小,小到几乎没有,但多带几个人,尤其带上了天冬和石燕,真是太有安全感了。

纪明达果然在。

但四妹妹和明远、明丰也在,这让纪明遥心情好了不少。

“太太,大姐姐。”她仍依礼数行礼。

“二妹妹。”纪明达也照常唤她一声。

她忍不住仔细打量二妹妹。

二妹妹穿一件水色洒金褙子,蓟粉轻罗裙,只梳单螺髻,仍如在闺中一样打扮得简素,若发间的簪钗再少一根,或把翡翠耳环摘下去,就要不合身份了。可她肌肤白里透粉,双眼水润有神,眉目间毫无愁意,一看便知婚后过得极好,不必以盛装丽服遮饰。

纪明达抚了一下自己蹙金的袖口,右手扣上了左手中指的蓝宝戒指。

二妹妹当然过得好了。

毕竟,为她动心的那个男子……可是崔珏啊。

她眼前又出现了崔珏在马上抱住二妹妹的样子。

为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崔珏会对二妹妹动心?!

纪明达本以为自己已经看开了,不会在意了。

可当二妹妹与众人都见过礼,坐在明远上首时,她却不由自主地问了出来:“怎么二妹夫没与你一起来呢?”

他不是对你心动了吗?

怎么会让你自己回娘家?

“夫君今日与大哥去舅舅家了,说午饭后来接我。”纪明遥看向温夫人,笑说,“我若晚一日再来倒也不错,又怕太太和明远等不及,索性就不让他来了。”

“你来就很好,何必非叫他也过来。”温夫人温声笑道,“等用过午饭,你就带明远回去吧。”

左右老爷前几日似乎已对崔珏失望了。崔珏若真过来,遇上老爷,两人争执得难看,才更不好。不如先远着,或许还有转圜的机会。

且明遥今日随身的四个丫头,倒有两个是新人。

是崔家的人,还是——

“这两个丫头,是你新挑的?”温夫人指了指人,似是随意地问,“才挑上来,就能和你出门了?”

按理说,就算新挑丫头,也应只会挑十二三岁的上来,慢慢调理着,才能多用几年。这两个丫头都十五六岁了,即便再好,又能使唤多久?

“新挑的人总要用起来,只留在家里,怎么长进呢。”纪明遥只答第二个问题。

她笑问:“太太看她们不好吗?”

她与温夫人互相笑着,对视了片刻。

就算温夫人知道人是宝庆姐姐给的,又能怎么样?

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她与安国公府,显然不会走同一条路。

她不是安国公,没有世袭罔替的国公爵位加身,更没有祖辈留下的功劳、情分和人脉。她也不是温夫人和纪明达,没有可靠的、一直站在她们身后的娘家。她只是安国公府出去的一个普通庶女,若没有松太公和崔珏,皇帝想捏死她,比捏死一只蚂蚁难不了多少。

她只是在跟随广宜公主做事。

广宜公主与温夫人可是自幼相交的情分。若广宜公主都选择分道扬镳,她有什么资本,还死心塌地与温夫人交底?

真有皇帝赐死她的那天,温夫人当然不会像拼命保护纪明达一样保护她。——当然,她更是从没奢求过如此。想都不曾想过。

对自己是谁,她一直有很清楚的认识。

或许曾经糊涂过一段时间,但也早已被事实敲醒了。

所以,她接受温夫人对她失望、不满、愤怒、乃至厌恶。

如果温夫人要把明远从崔家接走,她也不会多劝。

“很好。”温夫人垂下眼帘,“你已经自己当了家,使什么样的人服侍,自然该有自己的主意了。”

“回来一次不容易,”她又笑起来,柔声说,“我这里事多,你也别在我这干坐着了,和明宜到熙和院玩去吧,中午来吃饭。熙和院还留得好好的,和你出阁前一样。”

“多谢太太疼我。”纪明遥笑着起身,挽住四妹妹的手。

熙和院若这就被封了或挪作他用才奇怪。

她才成婚不到一个月。

两人行礼出去。

温夫人便命儿子:“带明丰读一会书吧,下午就走了。”

“是。”纪明远牵住幼弟,行礼告退。

仆从也退出了大半,只有几个心腹留下。

“娘!”纪明达早已皱眉,此时急声说,“二妹妹对你敷衍不敬,你怎么就轻轻放过了,还哄她去玩?这次可不是我误会她吧!”

她又说:“她明知道娘身上不好,家里事多,也不回来帮一帮,只知在崔家高乐不了。”

“一句话而已,算什么不敬?”温夫人轻轻拍着女儿的手,令几个心腹也退下。

只剩她们母女二人,她才伸手,摸到女儿的眉心,笑道:“她也不是什么都没帮我。你看明远,不正是她在照看吗?”

“这算什么帮?”纪明达不服,“难道明远在自家就没有学上、没有屋子住?我看娘还是快把明远接回来,别被她带得左性起来,也不孝顺了。也别再让四妹妹和她亲近才好!”

“你呀,别耍孩子脾气。”温夫人笑,“咱们自家是不缺先生,更不少房舍,可明远要读书举业,少不了与文官清流之家先结识,对他才有好处。虽有张家是你们舅公家里,可我病着,出不得门,难道叫他自己成日去张府拜望,又跟着张府见人吗?那也太过刻意了。不像崔家,兄弟两人都年轻,前程看得见,故交亲友又极多,明远是妻弟,跟着他们见人也不突兀。趁早交好,以后有机会,他们更少不了提携明远了。”

虽不能对明达直说,是为躲徐三姑娘,才有机会把明远送去崔宅,可这些话,应也足够说服她。

纪明达的确被说服了。

可母亲话里对崔家如此看重甚至推崇,又叫她抿起嘴唇。

“崔家……有那么好吗?”

纪明达又想起了崔珏那双淡漠无情的眼睛。

崔家当然好了。

温夫人一叹。

否则,怎么会叫她几乎舍了脸面不要,也费尽周折给明达求来婚事。又怎么会叫老爷舍不得放手,非要再换一个女儿嫁过去?

只怕老爷哪天折腾出大事来,这安国公府,还少不了崔家相助。

“崔家是好,可惜与你不合适。”她对女儿笑道,“你看,你嫁回舅舅家里,是想回家就回家,还能回来帮我的忙,咱们日日在一处,又像你出嫁之前了,不是更好吗?”

“娘——”纪明达靠在母亲怀里。

娘虽然还是对二妹妹宽容太过,却好像已经没有那么喜欢二妹妹了。

她果然回来得对。

还有崔珏,若真对二妹妹用了心,怎么不能迟一日再去他舅舅家,先陪妻子回岳家?必定是还没太放在心上。

只怕那日在庄子上,他是被二妹妹一时哄骗住了,迟早会醒悟的。

纪明达释怀一笑。

温夫人疼爱地环住了女儿的肩膀。

……

熙和院。

天冬与石燕虽是女护卫出身,但在广宜公主府时,她们便学过如何扮成丫鬟侍女服侍。这四五天,青霜与春涧略教导了几个时辰,她们竟已扮得很好,端茶端水已与青霜几人分毫无二。

纪明宜难免多看了她们几眼。

为这两个丫鬟,太太和二姐姐竟话中有话,叫人心惊。

但看上去真只是普通的丫鬟。

纪明宜不大明白,也不多问,只对二姐姐笑说:“昨日我和姨娘包了些粽子,有二姐姐最爱吃的豆沙馅和蜜枣馅,姐姐带回去些。还有几个是明丰包的,虽很不好看,但煮出来竟没散,只是没敢让他放馅。姐姐也带两个回去,不说吃,只和姐夫看着玩吧。”

“送多少我都带走,辛苦你和张姨娘了!”纪明遥笑,“我和你姐夫今晚就吃!”

“二姐姐,你和姐夫是不是更好了?”纪明宜凑近她,笑问,“姐姐回门那天,对人还只叫姐夫是‘二爷’呢,今日都称上‘夫君’了。”

“是吗!”纪明遥一惊。

虽然越发叫得顺口了……可她今天在安国公府,对人称呼崔珏是“夫君”了?

“是呀!”纪明宜笑说,“大姐姐问,二姐夫怎么没一起来的时候,姐姐不就是说了一声‘夫君’吗?”

是说了一声。

纪明遥回忆着她当时的心情。

对纪明达,她应该会尽量避免透露与崔珏的相处才对。

“二爷”是一个足够正式,且客气又不显疏离的称呼。而“夫君”二字,含义太过亲密。

她下意识说出“夫君”,是在反击纪明达对她的敌意吗?

可什么样的敌意,需要她用亲密的称谓去反击?

难道是——

丫头把四妹妹的粽子送来了。

纪明遥暂且放下思绪,只与四妹妹说话:“原本说,等我在崔家安顿好了,就常接你过去。只怕我要食言了。”

“二姐姐,这没什么。”纪明宜笑道,“如今家里事多,姐姐就是接我,我也不能放着太太和大姐姐劳碌,自己乐去。且大哥已在姐姐家里,我若再常去,只怕即便姐夫已与崔府丞分家,也不便宜。等过了这一两年,大家都方便了,姐姐再接我吧!”

……

似乎还没与四妹妹说几句话,已经到了午饭的时辰。

纪明遥与纪明宜赶回正院。

纪明远也带着纪明丰回到正房。

温夫人与五个孩子在堂屋围坐。丫鬟们摆饭。她笑道:“你也有日子没吃家里的饭了,多用些,在我面前,不怕丢脸。”

“是,我也想家里的饭菜了。”纪明遥笑道,“才到崔家那几天,他家厨子竟做了苦瓜粉丝肉馅的油豆腐,我不知道,咬了一口,正不知怎么办,幸好二爷接过去,替我吃了。”

她面向温夫人,只用余光观察纪明达的反应。

纪明达看似面色未变,双眉却微微扬起,又似正在咬牙。

妒忌。

这份负面情绪,直到昨日,纪明遥才了解透彻。

所以,她能确认,现在出现在纪明达眉间的情绪,就是妒忌。

“他能对你好,我也放心了。”温夫人示意丫鬟给纪明遥布菜,笑说,“倒从没想过,他成了婚,竟能这样体贴。”

“我也是成婚之后才知道。”纪明遥笑。

她收回观察纪明达的余光。

原来如此。

原来,纪明达虽然主动且极其坚决地和崔珏退了婚,心里却竟是在意他的?

她还以为纪明达对崔珏没有好感。因为,和她以前从不主动提起温从阳一样,在安国府与崔家商议婚约时,纪明达也从不主动说起崔珏。哪怕纪明德或徐老夫人、温夫人细问,她也只会随意敷衍一两句。

原来,成婚之后,纪明达对她愈演愈烈甚至不再加以掩饰的恶意,不只是因为从前的旧怨?

纪明遥笑着敬了温夫人一杯酒。

纪明达……难道喜欢崔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