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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些话不好明着问。

朱夫人只对亲家夫人点头一笑,说声:“原来如此!二姑奶奶果然孝悌。”便借着低头喝茶,又扫了众人一眼。

这门亲事是老爷非要定的。柴家从前和安国公府没往来,她与温夫人虽然在别家宴上见过面,她也见过纪家的几位姑娘,但定亲之前,都没说过几句话,更不清楚各人的品性,只知温夫人是有名的贤惠夫人,纪大姑娘才名出众,而他们府上的老夫人似乎有些左性难缠。

今日一见,徐老夫人只比她大了七八岁,头发略有花白,人还精神康健得很,待人说不上很慈和,但也称不上刻薄。

毕竟是结亲的喜事,再离谱的人,也不至于在下定的日子给亲家没脸,还看不出到底为人怎么样。

再看温夫人,虽还大病未愈,神色总透出疲惫,但礼数是一丝不缺,说话也滴水不漏,贤惠不贤惠的,也暂看不出来,但一定是个厉害人物。

纪大姑奶奶粉面桃腮、朱唇杏眼,端庄坐在温夫人身边,笑着和人说话,看上去倒比她娘还气派。

听说她退了崔家,嫁回了亲舅舅家,才三四个月功夫,已经闹了几次,倒不知是什么缘故。

这二姑奶奶嫁了亲姐姐退了的人,把丈夫化成了绕指柔,让崔翰林愿意当着满湖边满酒楼多少人的面给她买鲜花。大姑奶奶嫁了原本亲妹妹要订的人,夫妻感情却称不上好。

纪家这行事,细想起来倒有意思。

她们姐妹连襟相见,心里就不尴尬吗?

可惜,今天二姑奶奶没来。她暂且见不着这位当年十三四岁,就有沉鱼落雁之貌的绝世美人了。

朱夫人最后才看向她新订的三儿媳。

前几天阿敏回去,言语里是已经对这位三姑娘喜欢上了。纪三姑娘也的确是好模样,虽然比不得两三年前的二姑奶奶,倒比纪大姑奶奶更多一分娇媚。她垂头坐在徐老夫人身边,旁人不问便不说话、不开口,好似是腼腆安静的性情。可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阿敏哪里会喜欢沉默温柔的女孩儿?他打发出去的两个丫头都是妖妖调调的,爱缠人、爱闹、爱争风吃醋的。这纪三姑娘绝对有些手段,才能让阿敏一见就爱上,连出去的丫头都不想了。

下午,回到自家,朱夫人便忙叫了心腹来问:“让你去打听纪三姑娘的姨娘,你都打听到什么了?”

老爷八年前才调回京里,去年才升的禁军后军指挥,这京里的旧事,他们有许多都不知道。

谁知前儿去同姓的德庆侯府,给他家老夫人庆贺寿辰,德庆子夫人话里却稍提了一两句,纪三姑娘的姨娘有问题。她要细问,德庆子夫人又不肯明说,她只好回来叫人快快地打听。

那心腹恰好今早才问到些有用的,忙回道:“听顺天府衙门的一个老捕头说,十二年前,安国府上的一个姨娘杀了另一个,安国公夫人报的官,杀人的姨娘给判了斩立决。倒不知哪一位是三姑娘的姨娘。”

还能哪一位是?!

朱夫人手一抖,茶碗差点盖身上。

怪不得安国公府亲友那么多,却不在这些公侯府上给三姑娘找夫家,也不再找个读书做官的人家,只找到他们家里来!

她忙将茶递给丫头,跑去前院找丈夫:“纪三姑娘的亲姨娘杀过人!这事老爷知不知道?”

柴指挥知道。

“这有什么?”他请夫人坐,自己也大马金刀地坐了,普通说道,“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安国公实话告诉过我,那时候三姑娘才三四岁,之后都是温夫人亲自养在身边带大的,教养和大姑娘、二姑娘都一样,且又不是她亲手杀的人,你怕什么?难道她嫁来柴家,还敢杀人?我一辈子杀了几千个人,还怕一个小姑娘不成!”

他又道:“况且,若不是有这件事,咱们家怎么能攀上安国公府?阿敏岂能娶到国公家的小姐?你快别多想了,快去预备下聘。我已经选定了,七月十三日,就给阿敏办亲事!”

“这!”朱夫人不想应。

“快去罢、快去!”柴指挥说,“亲都定了,难道这就过去退亲?为一件十来年前的事,把安国府得罪死了,难道对家里和阿敏就是好了?孩子们的前程,可还指望他家呢!”

丈夫心意已定,朱夫人只得回去写聘礼。

她亲生的有三儿三女,头两个儿子都已娶亲,头两个女儿也已出阁,只剩阿敏和十三岁的小女儿还未成亲。余下有妾生的老四老五两个庶子,都还不到十岁,庶出的女儿,有两个已经出阁,还有两个小的,也没人家。

边写边想,她有了主意。

阿敏才迷上三姑娘,满心火热,她不能在这时候泼冷水,好像故意见不得他和三姑娘好。男人想的也和女人不一样,说不定,阿敏也觉得三姑娘的姨娘杀人,和三姑娘又没关系。

她只对亲女儿亲口说了这事,让她自己心里提防着,带两个妹妹都别和新三嫂太亲近了,也千万别露出来。

至于两个儿媳,出身都远不如纪三姑娘,当年陪送来的嫁妆,也都不如三姑娘的两三成,她再几倍送去聘礼,她们必然先有了心结。再叫人露些口风过去,哪还会真心和她交好?

写着想着,朱夫人忽然又悟了一桩事。

纪三姑娘的姨娘杀的,不会就是她二姐的姨娘吧!

原来二姑奶奶今天不肯露面,是因有杀母之仇在!

那就不算奇怪了!

仔细琢磨了一会,朱夫人点头,自言自语地说:

“这纪二姑奶奶,还竟是个烈性的人呐。”

-

晚饭前,纪明遥再次与崔珏一同祭奠了姨娘。

这是姨娘走的第十二年整。

杀她的凶手已经偿了命。

但凶手的女儿——当年恶意说谎,想与安国公一起包庇凶手的人——却已长大成人,将要出阁成婚了。

纪明德定亲的日子竟与姨娘的忌日是同一日。

真有趣啊,安国公府。

纪明遥睁开眼睛。

“姨娘沈氏之位”。

“我姨娘到底叫什么名字呢。”她轻轻问出声。

“姨娘没提过吗?”崔珏握住她的手。

“没有。”纪明遥望着灵位说,“姨娘从不说她做妾之前的事,满府也没有一个人提。临去之前,她也只叮嘱我,‘多听太太的话,敬爱太太,没有太太,哪里有我们’。”

“我不知道姨娘的来历。”

她忍住叹息。

“我更不知道她还有没有家人。”

她没能忍住掉下眼泪。

“姨娘一去,从前服侍过她的人,连我一开始的奶娘,也陆续全被调走了。我身边的人,都是后来的。”

她接过了崔珏递来的手帕。

“所以我有时会想,”她看向崔珏,“如果我忘记了,我也死了,世上会不会就没有人再记得她了?”

“夫人不会死。”崔珏松松将她圈在怀里,“夫人不会忘,我也不会忘。”

他承诺:“我会和夫人一起记得。”

“她最爱吃槐花炒蛋。”纪明遥说,“春日里几乎每天都点。还爱吃清炒豌豆苗和炸鹌鹑。”

这三样菜,第一样要有时令鲜花才能做,夫人与他成婚时,已经过了季节。后两样,都是夫人日常最爱的菜肴。

看向姨娘的灵位,崔珏心内说声“失礼”,将夫人抱得紧了些。

希望姨娘不要怪罪他对夫人轻薄。

“她还喜欢吃苦瓜。”纪明遥擦干眼泪,又笑了,“可我怎么也喜欢不起来!可见亲母女的口味也不会完全一样。”

“爹不喜山药,娘最不爱秋葵,但我并无忌口。”崔珏也说起自己的父母,“倒是大哥随了爹。”

“二爷,”纪明遥便问,“你长得更像爹,还是更像娘?”

“都说我更像娘。”崔珏声音轻缓。

“我也更像姨娘!”纪明遥高兴,“前年还听冯嬷嬷说了一句,说我和姨娘简直是一个模子出来的!”

——她和安国公一点都不像!!

超级大好事!!!

“姨娘以前给我做的布老虎、小包袱,还有好些东西,我还留着,”对姨娘的灵位一笑,纪明遥拽崔珏走,“我找给你看!”

-

山西省,大同府。

城西一处小院内,沈老二与沈老三终于安顿下来,坐在一处吃晚饭。

“二哥,”沈老三嚼着馒头,嘴里含糊不清,“你竟然在这边置了房子!还有个铺面!家里都不知道!”

“是不是娘私下里给你娶媳妇的钱,你都花在这上了?”他忙问,“难怪你总不愿意说亲!”

沈老二没言语。

他默默灌下一盅酒。

酒很辣,直辣得他心口疼。

二哥不说话,沈老三也没工夫多问。

从扬州到这走了一个月,简直把他的命累掉了半条!今天上午进城,一整天都在安放货物,安顿伙计,到现在才能坐下来清净吃口热饭。二哥这些年各处走,也真是怪不容易的。

这一路过来,花的都是二哥的钱。吃完饭,沈老三不好意思叫二哥收拾,自己去把碗给洗了。

沈老二就在灯下翻看账册,筹划路线。

十八年前,家里搬出京城,躲到扬州府,理国公府是全程派人跟着,但不知这些年里,他家是不是还留了人在扬州监视。不过,至少他这一次来山西,没察觉有人尾随。

沈家只是平民百姓,对上理国公府,就像拿鸡蛋去碰大象,或许理国公府认定了他们不敢作反,早就不在意了。

但他不能掉以轻心。

先转路来大同,再去京城,到了京中,就只当自己是大同人,不再提“扬州府”一次。

想找到大姐姐在哪,终究免不了要与理国公府的人打听。

沈老二——沈相清——合上账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