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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经很幸运,所以,不必伤感。

她还有了崔珏。

崔珏也有了她。

可为什么,这偏偏是一个圣命不可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世界?

——但这个问题,与“为什么偏偏她没有妈妈”一样,都没有意义。

纪明遥吃完红豆酥,又选了一条烤鹿肉,配上凉拌莲藕,只当重新用午饭。

她得吃饱。

不吃饱,怎么高高兴兴等崔珏回来?

姨娘没能等到她回家。

她不能让崔珏也有一样的遗憾啊。

万一他得胜归来,她却把自己饿晕了,磕没了,那这大起大落的,他不得吓死!

……

雌虎乘风扑来。

十个禁卫尚远在十数丈之外。

草木浓密,他们即便有心救援,也未必赶得及、射得准,甚至还会引火上身。

翻羽不安嘶鸣,却并无躲避。崔珏挺枪策马。

他不可能让自己和这些禁卫身死此处。

夫人还在等着他!

腥风扑面,虎掌将至眼前。

——破绽。

崔珏一枪挑中雌虎颈下。

虎爪坠落。

长枪寸寸而裂。

-

温从阳更衣完毕,回到马球场。

观看球赛不再男女分坐,是家人同坐。他的座位正在纪明达一侧。

父母就在身旁,场中又足有数千人,一旦动静过大,便随时有多少人旁观。

陛下也在。

他只能坐下。

迅速闭上眼睛,温从阳才要装睡,纪明达却已经问上了他:“大爷怎么这就回来了?”

果然。

温从阳心中冷笑。

他就知道,除非他赢下夺魁,否则,不管他做到什么样,纪明达都不会满意!!

就像上次祖母寿辰,当着宾客,纪明达大度地恭贺她三妹,好像心里没有一点芥蒂,回到房里,却逼问他说清所有比试细节,一定要挑出他是哪里做得不好才没能赢!

“大奶奶真个不知,今日想赢,必得去找熊吗?”他懒得和纪明达多纠缠,直接回道,“还是你真想要我去杀熊?”

睁开一只眼睛,他低声嗤笑:“奶奶对我如此高看,怎不去把这好主意和老爷太太商议?”

纪明达胸口剧烈起伏。

她深深吐气。

不能在此处和温从阳吵。

“猎熊凶险,我怎会想让大爷以身犯险,惹长辈们担忧。”她平静道,“我只是觉得,大爷可以再尽力些——”

“再尽力有什么用?”温从阳打断她,“只有头名才能得陛下加官赏赐。”

“我未能夺魁,未能让奶奶夫贵妻荣,是我有错,奶奶快去告诉老爷太太吧。”

他决定不再说话。

纪明达气红了脸。

她只能也闭上眼睛,让自己静心凝神,别叫争执被外人看去,丢了脸面。

何夫人虽没听清他两个说了什么,却把他们的神色看得一清二楚。

她不由向丈夫抱怨:“从阳都做到这样了,媳妇怎么还是不满意?她难道真想叫从阳去猎熊?那可不成!咱们家又不指望他去做官才能过活!真要做官,也不必用这么拼命的法子!”

“我看你是多想了。”理国伯也注意到了儿子和儿媳的不快。

但他却对夫人说:“从阳有几斤几两,明达天天教他,还不清楚?她真这么说,从阳还能忍住脾气?他早就跳起来了!她又不缺身份钱财,督促从阳,只是为了他好,你也把她想得太过分了些!”

“呵!”何夫人低声抱怨,“是!你儿媳妇天下最好,儿子天下最差,你媳妇更是个只会把儿媳妇往坏里想的恶婆婆!又是我成恶人了。”

理国伯瞪了她一眼。

何夫人撇头不看他。

理国伯也不好与老妻争吵,只能忍下。

陛下已经得胜下场,现在是秦王殿下等皇室、宗室子弟比赛。

秦王中了第一个球!

这等场合下,理国伯自然要捧场鼓掌。

但他手上不停,眼中却又看向了儿媳。

明达能严厉教导督促从阳,这是很好。

可从阳已有了不小的进益,她为什么还要与从阳不快?

她应该高兴才是。

……

秦王等人的比赛进行到一半,场边起了骚动。

有人猎熊回来了!!

纪明遥不免随众起身,要看此人是谁。

——不是崔珏。

是京营指挥佥事,霍元。

纪明遥敷衍地鼓掌,完全没兴趣看死熊长什么样。

她既希望时光回到一刻钟前,老天让这次回来的是崔珏,起码他“不辱”圣命、还平安回来了;又庆幸地想,幸好不是崔珏。

因为,不是他,就说明他可能还没遇到熊。他还没有危险。

马球赛暂停。

皇帝亲携皇后下楼,激赞猎到熊的勇士。

似乎胜负已定。

太阳斜挂在西边天空。离黄昏只余不到一个时辰。

崔珏怎么还不回来?

纪明遥坐了回去,并推宝庆:“姐姐想看就快去呀!”

她笑:“下次再看见新鲜的熊尸,不知又要多久!”

“我就在这等着,又不会出事。”她指了指环绕的许多侍女护卫,“你不去,我就只能陪你一起去了!”

“那、那我先去看看!”

宝庆起身下楼,追上自己的爹娘。

纪明遥无聊地到处看。

一不小心,她竟与很远处的纪明德遥遥相视。

——真是太不小心了!

纪明遥心里直说晦气,赶紧喝口茶压下反感。

柴敏好像也没回来。

他可是安国公近来最喜欢、最看重、最抱有期待的女婿。

怎么没第一个猎到熊,好满足安国公的心愿呢。

皇帝手下的人才何其之多。

何必非要崔珏也去犯险。

就因为他不幸成了安国公的女婿吗!

纪明遥怒气冲冲记上两笔。

“崔翰林猎到虎了!”

——她听到了什么?

“崔翰林猎到虎了!!”

那几个声音在重复。

他们愈来愈近。

——虎??!

纪明遥的心像骤然被谁攥紧。

他遇到虎了!

有那么片刻时间,她忘了呼吸,也不知道该怎么动起身体。

他怕吗?

他应该是怕的吧。

就像姨娘滚下台阶之后,虽然一直对她说不怕,让她也别怕,但她知道,姨娘怎么可能不怕!

他是故意去找的虎,还是不走运撞见的?

可去深山找熊,本就有遇到其他猛兽的概率啊!

先是六个禁军抬着一头死虎进入球场。

那虎毛色斑斓、体型健壮,显然是一头成年猛虎。

纪明遥迈下楼梯。

随后是两个禁军抬着一个铁笼。笼里装着两头幼虎。

自从学会骑马,纪明遥再也没在下阶梯时出现过幻觉。

现在,那幻觉又回来了。

纪明遥熟练地忽略它,没有影响自己的步伐。

只是,她身形难免有些摇摆,看得她身后的天冬石燕不禁齐齐伸手搀扶。

崔珏……进来了。

他骑马提枪入场,浑身血渍,与纪明遥眼前的幻影重叠。

皇帝与皇后亲自迎上前。

满场都是惊呼、叫好、赞叹之声。

纪明遥应该先让崔珏接受皇帝的赞誉奖赏。

她缓下脚步。

崔珏应该先向陛下复命。

他下马,将长枪交给禁卫,走向帝后。

但他的双眼,不能不看向自己的夫人。

“陛下,”刘皇后笑,“我看,不如先让他们小夫妻团聚吧。”

“杀虎何其凶险,”她轻声说,“想到陛下……我难免对明遥感同身受。”

皇帝感慨地点了点头。

他说:“也好。”

他与皇后相携停步,侧身看向纪明遥。

于是,纪明遥得以直接向崔珏走过去。

崔珏也大步走向了她。

两人越行越快。

崔珏没有避讳让夫人看见自己满身的血迹。

“我没事,”他先说,“这都是那虎的血,没有我的。”

“我没事,”他重复,“我没事。”

虽然遇到了意外,也不能否认有些侥幸,但他平安回来了。

夫人没有再失去……重要的人。

她没有再失去一个家人。

他也没有。

……

温从阳本以为,遥妹妹会高兴地从看台上跑下来,欢心喜悦恭贺崔珏,比恭喜他练成马上十环的时候更热烈十倍。

但她没有。

她只是死死握住了崔珏的手,眼中竟有泪光。

她嘴唇张合。

距离有些远,温从阳听不见她说的是什么。

但只看口型,他也能分辨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