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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完了。

他完了!!

理国公府……完了!!

安国公此刻才看向他,牢牢记住了他每一丝狼狈的细节。

这就是什么都不争的下场!人为刀俎他为鱼肉,旁人想要他什么时候死,他岂能再多活一刻钟!!

舅兄啊舅兄,要怨,就只怨你两边不靠,只想做个墙头草,今日才做了那“杀鸡儆猴”的“鸡”!

温息被押送出去。

无人为他求情。

证人也全被带出去了。

崔瑜站起身,与阿珏交换了一个暂且舒心的眼神。

接下来,还有弹劾,便不需他再出面。

“理国公府强仗祖上之功,目无法度、凌虐百姓,以致今日辜负太·祖之恩、祖宗之德,使沈氏含冤难诉、忍辱偷生、葬送性命,十八年才得沉冤,又如何不令朕痛心!”

皇帝扫视众臣,尤其勋贵一列:“众位爱卿,也需警醒自身,勿以自己位高权重便恣睢跋扈、藐视国朝律法、肆意妄为!朕,决不容许此等残害百姓、罪孽深重之人再立于朝堂、安活于世间!”

诸臣皆行大礼,高呼陛下圣明。

皇帝命平身,便问众臣:“还有何事启奏?”

“陛下!”张尚书出列跪拜,“臣斗胆:理国伯虽辜负圣恩、死不足惜,其母张氏亦有教子无方之罪,但求陛下念其已在古稀、年老之人,恐收押监禁,于性命有损;陛下尚未降罪,她若先于陛下之命身死,亦是有负陛下好生之德!还求陛下准其出府待罪,以免误伤性命!”

言毕,他深深叩首。

皇帝便叹言:“张爱卿所言,倒也有理。”

“张氏虽教子无方,究竟年老,不必与理国公府众人一同管禁,便由爱卿接出去罢。”他命,“及温息之妻何氏、其子之妻纪氏,亦可自回本家,听候发落,但不许私携财物潜逃,违者罪加一等!”

皇帝令太监:“去后宫请皇后选几个女官,押送几人归家。”

想起皇后,他又严命:“着令禁军,不得侮辱一切妇女!违者,军法处置!”

满朝又高呼陛下宽仁垂恩。

广川子趁机出列,拜求道:“陛下,臣之长姐虽为温息之妻,却于沈家之事实不知情!还求陛下查实,准臣接长姐归家和离——”

“此事查实再议。”皇帝只道,“若何氏果不知情,和离与否,便是你等家事,不必回禀于朕。”

广川子忙叩谢圣恩!

安国公便有些进退两难。

张家、何家都为自家女眷求了情,他嫁到温家的可是自己亲女儿,更该求一求!否则岂不是显得他太没人情!

可据他所知,都察院上折弹劾的不止理国公府,还有他与齐国侯等五人。只是他们的罪名只在家里奴才身上,多不过一个“约禁不力”之过,所以先不提起。也或许陛下发落了理国公府,杀了儆猴的“鸡”,暂已觉得足够。若他此时为明达出面——

就在他犹疑的这几瞬,都察院都御史已然出列。

“陛下,臣还有事启奏。”苏御史道,“沈氏之死,并不在理国公府,而是在安国公府,是温息将沈氏相赠安国公,由其侍妾姚氏谋害至死。安国公亦有知情不报之罪。”

“陛下,臣冤枉!”

安国公匆忙拜倒:“臣只知沈氏是内子贤惠选出,以为是买来的丫鬟,并不知其真实来历!且杀害沈氏之人姚氏早已伏法,案件就在顺天府决断!臣……虽不修内宅,致使家中作出人命,但臣的确不曾知情不报,替温息隐瞒罪责,还求陛下明鉴!”

齐国侯便也忙道:“陛下,男子娶妾纳姬亦为世间常理。安国公夫人贤惠,以美姬相赠,安国公又不曾强买良民,怎会疑心这姬妾的来历?自然是笑纳。至于姚氏杀害沈氏,亦是女子常有的嫉妒之心,便要怪罪,也是安国公夫人管教姬妾不利之过,与安国公并无干系!”

亦有人帮腔说:“陛下,安国公既不知情,这便只是他内宅家事,于国朝律法无碍了。且既然杀人凶手早已伏法,想来,也不需再追究过甚。”

苏御史便道:“除此之外,还有安国公府、齐国公府数家豪奴倚势强买田地、勒索百姓之事,皆有实证!”

……

沈相清回到了宫外车上。

数九寒天未过,他却出了一身的汗,连内里棉衣都湿透了。

先被毫无遮挡的冷风吹了一路上百丈远,再进到温暖紧闭的车内,他不由打了个寒噤。

“二哥,快喝姜汤!”沈老三塞给他一个碗,又小声用气音说,“这是淑人先预备下的。”

他又感觉,淑人好像没有那么冷心。

沈相清接了碗一愣,却没立刻喝,而是赶着说:“淑人,成了!”

他这时才想起来笑,话音也欢欣雀跃:“那理国伯——温息——当场就被拖出去下狱了——”

“我知道。”纪明遥轻轻地说,“我看见了。”

看见了理国伯是怎样只着中衣、脚步踉跄、面如死灰被押出宫外。

可他受的这点屈辱能算什么?还及不上娘当年遭受的百中之一!

沈相清忽然又不敢笑了。

“淑人……”动了动腿,他不安问,“你,不高兴吗?”

“高兴啊。”纪明遥垂下眼帘,“但再高兴,我娘就能回来吗?”

妈妈是因病早逝,她认了这是命。她不向命运抱怨。

可娘本不必被人强买、本不必被人谋害!这是人祸,并非虚无缥缈的“命”!

这是只要强权一念看开,就能避免的人祸。

“温息只是下狱而已。”纪明遥轻声说,“就算他真死了,我娘也回不来了。”

沈相清重重垂下头。

“是我、是我当年软弱——”

“二哥……淑人!”沈老三壮着胆子开了口,“淑人你可能有所不知,其实、其实我们上京来找人,都是二哥一个人的主意。大哥不敢来,我、我是为了分家的银子,只有二哥,他是全心要来找姐姐!”

说着,他脸上早已滚热,臊得想钻进车底:“二哥都二十八了,去年也到二十七了,这么大年纪,总不肯娶妻,就是记着大姐姐的缘故。娘给二哥娶妻的钱,他全攒起来,都用在找大姐姐上了。”

“淑人、淑人!”他求道,“你怨我、恨我、不认我,都是我该得的,可二哥对姐姐是真心的!”

车轮滚滚转动,驶回崔宅。

纪明遥一动不动看着他们。

在沈老三眼中,她便如冬夜的冰雕一般,从内到外都沁出寒意。

他也出了一身汗。

但纪明遥却笑了。

“我知道,你一直怕我杀了你。”她问,“现在还怕吗?”

沈老三肩膀猛地一落。

“倒是、倒是……”他大声喘气,“倒是不太怕了!”

“那就好。”纪明遥继续问,“你不记得你大姐姐,是吗?”

“是……是不记得。”沈老三抠着手说。

可他确实差点忘了,他用姐姐的卖身银子当着小少爷的时候,姐姐……正在挨打挨骂,忍辱受屈,给人做妾。

“你不记得,可我记得。”纪明遥平静地说,“所以我会想,她被卖之后,会不会想起你们?应该会想吧。每次被打、被骂、被逼学习做事;每天晨起睁眼、入睡之前;每吃一口饭、每走一步路;应该都会想吧。想她的娘和兄弟妹妹们在做什么,有没有因为她把自己卖进了牢笼过上安生日子,有没有也想起她?是不是还记得她?会不会,早已把她忘了?”

“你们说——”她问,“她受了‘死的打’还不肯改姓氏的时候,在想什么?”

沈相清跪了下去。

沈老三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你们说,”纪明遥还在问,“临死之前,她会不会希望这只是一场梦,梦醒,她还是上有母亲兄长,下有幼弟幼妹的长姐,在自己家里,过着虽无荣华富贵,或许清贫艰难,却和乐安稳的生活?”

“她那时才多大?”纪明遥看向沈老三,“直到她死,她也不过和你一般年岁。你还能长到二十岁、三十岁,你们总会娶妻生子,再有新的家人,她不能了。”

她只有我。

“她从没对我提过家人,她不敢。”纪明遥说,“我不知她对你们有无怨恨,还是已经原谅。我也问不到她。”

“所以,”她说,“我也不能替她原谅。”

-

女官和禁军同时抵达广川侯府。

简单说明朝上之事,禁军直接将温从阳带回理国府看管,没有理会何夫人的哭喊哀求。

何夫人追了出去,与儿子一起走。

为首的女官却多给纪明达一个时辰:“娘娘仁德,知纪氏身怀有孕,特令我等耐心护送,不得有失。”

“这里是安胎药,可保你胎气今日无损。”她示意。

身后宫女捧上药碗。

恍若被天外飞石砸中,纪明达眼前一片晕眩。

她心里只重复念着两个字。

孩子。

她想。

孩子。